h kids around?(有了孩子还能点浪漫的蜡烛?)人 人都爱孩子,但许多家庭也都因有了孩子和不善安排而失去两人的世界。
到美国两年后,我怀孕了。从此,生活以从没出现过的样子出现在我和峻铭面前。时间,精力,金钱,体贴,耐心,爱——仿佛全都不够用了。到1988年夏天,峻铭和我面临一个极其痛苦的选择:我们决定将未满两个月的女儿送回中国。这是我一生中做过的最难的决定,现在想起来也使我的心发颤。这也是我在人生路途中遇到的最大考验,后来在美国求职求生的途中遇到的任何困难,都不能与之相比。
我,一个年轻的中国母亲,怀里抱着两个月大的女儿,悲哀地坐在波士顿肯尼迪政府大楼的石阶上,望着政府广场上的人来人往和周围的一片片樱花,心上无比酸楚。两天前,我同峻铭到纽约中国领事馆领取了女儿去中国的签证。明天,7月4日,美国独立节,我将同女儿飞往中国,把女儿留给中国的奶奶照看。现在,我来这里为女儿领取美国护照。在我的前边,穿过美国的第一个公园 public garden(公众园地)是唐人街,那里鞭炮一阵阵地响,一定是又一家新开的中国店在开张志禧。旁边,一家“一小时胶圈冲洗店〃正闹罢工,一群群白色的海鸥与鸽子在他们面前抢食面包渣。远处公园的湖中,白色的天鹅船在湖中划来划去,野鸭子紧跟船后。
突然,一辆崭新宝马轿车在我面前停下,从车里走出一个高大健壮,身穿深紫色T恤衫的年轻人,胸前印有 Harvard University“哈佛大学〃字样。他打开车后门,从后面的小孩座里抱出一个穿着草莓裙的小女婴孩。同时随着一声欢快清丽的叫声“斯蒂文〃,从政府大楼的旋转门内飞出一体胖的金发女郎,把Steven 和小baby抱在自己宽大的怀中。三人拥成一团,向街对过的麦当劳,边笑边走过去。
我低头看着我的女儿。这新生的孩子,眼睛在北美明亮的阳光下闭得紧紧的,依稀可见的眉毛有些不耐烦地皱在一起。
突然,眼泪从我的眼眶里涌出,顺着脸颊淌到女儿像苹果一样红红的、稚嫩的小脸上。
我不得不和孩子分手,可那又是为了什么?
那是因为我动手术后留下的还未痊愈的伤口?我因怀孕的最初五个月不能进食而造成的极度贫血?因生孩子住院八周造成的经济上的透支和学习上的耽误——上学期两门中世纪文学课的考试,我还欠着,没有考。
为什么我一定要读书?为何不退学?
我究竟为什么来美国?
为了爱,为了读更多的书啊。
但为什么一定要在念书求学时,在异国他乡亲人全无的地方,生下孩子?当上母亲?
在我记忆的屏幕上,我看见1987年夏天那个夏日的清晨,我和峻铭去圣路易有名的巨大废旧汽车场junk yard,我们刚从波士顿回来,峻铭被他梦中的麻省理工学院录取,但我们的车却在归途中,在纽约上州Albany(沃本尼)附近撞上了一头鹿。那是大约清晨5点左右,在浓雾中,满山的树林挡住了鹿的视线,它飞跳于我们绿色的小车前,鹿死车坏。我们开着冒烟的车来到附近的加油站,看见车头的鲜血和黄色的软软的鹿毛,我差点晕过去。我记忆的眼还保留着那鹿的大眼和那温暖的鼻息。我蹲在地上久久不能起来。我们的车刚买几天,只买了最低的保险保他人不保自己。要修理这车得花上三千多美元,比买车的钱还多。于是我们开着头被撞破的车回到圣路易市,来到这个著名的废车场找可用的车头、车身等等零件。
这是我第一次进废车场,在那个静谧的星期天的早晨,成千上万的挤压一起的小车停在那死寂的世界,建成20世纪的现代金字塔。那些无轮子、无窗子、无门、生着铁锈的废物,使人难以想像它们曾经洋洋得意地在美国畅通无阻的州际高速公路上奔驰,与风赛跑,与落日比速度!
第一章
第7节 蒲公英花(2)
从我的脚前一个长满铁锈的轮子旁冒出一丛蓝色的风铃子花,清晨的露珠在蓝色的铃铛形状的花瓣上滚动闪光。旁边,一丛白色的蒲公英花在微风中摇动。突然,我产生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欲望,这欲望从我的胸膛中迸出,仿佛要将我的胸腔炸裂,我转过身,用双手紧紧勾住峻铭的脖子耳语道:“我想要个孩子。〃
“孩子,现在?这儿?〃
“当然不是在这儿,傻!〃
“现在不是时候,读博士生,又在国外,我又要离开你……〃
我用手捂住峻铭的口,我们就这样站着,望着脚前的蒲公英花,被风吹着。没根的蒲公英花被风带到哪儿就停在哪儿,就在哪儿安家。如果我们有个孩子,我们就再也不是那风中飞扬的蒲公英花,我们的孩子将是我们在这个异国新发的根、新长出的芽。生活中不再永远只是读书,而会震响着孩子的欢笑。没有孩子的欢笑,哪有世界的明天?况且,我们毕竟快到“而立之年〃了啊!
我揪下一把蒲公英一口吹去,蒲公英花散开来,撑着一把把小小的白伞,在清晨的微风中飘啊飘,落在那满是铁锈,没有生命的车体上;少数一些落到温和湿润的土地上,在那里它们将生根发芽,开花安家。
那天我和峻铭在废车场没有找到我们的车可以使用的零件,却找到了我们的孩子。
从此,我们的生活就变了样。
熬过了呕吐,熬过了好几个月的孤独,熬过了漫长的冬天,熬过了人地生疏的波士顿——由于我呕吐厉害,无法上课,我的教授允许我停学半年去了波士顿,也熬过了无人照料的“坐月子期〃,现在我得把孩子送回中国,究竟是为了啥?
女儿在我的怀里伸着懒腰,擦着脸上的小“雨点〃,我看着她,她看着我,远处传来波士顿著名的“母亲教堂〃的阵阵钟声,如此响亮,如此催人。望着女儿黑黑明亮的眼睛,我想,在这个世界上,谁能像自己的宝贝那样目不转睛地看着我?她的全部世界就是我!我一笑,她也笑;我一哭,她也哭。可她明天却不得不离我而去。如果不,我们又该怎样生活?
三天前的早上,我想让峻铭开车把我和女儿送到麻省理工学院医务室去做例行的母婴体 检。这是我出院后第一次去体检。我知道峻铭忙,孩子落地后就从没叫他起过夜或帮帮忙,但今天例外,因为要开车。一年来,我一直没开过车,而且怀孩子生孩子的这些日子,也使平时动作灵敏,脑子反应快的我迟钝起来,力不从心。如果峻铭开车,我会放心得多。峻铭却说他要准备一篇论文,教授急着要,便匆忙地离家而去。从我们所住的地方(Somerville)步行到学校(Cambridge)要半个小时,开车只要十来分钟,我不明白峻铭为什么不能等等我们?我给女儿装尿布,换奶瓶并花不了多少时间,而且他也可以动动指头帮帮忙的。养孩子并不全是女人的事吧?
我终于抱着女儿进了车,把她安放在后面的小孩车座里。怀孕把我变笨了,我找不到冷气开关在哪里,于是我便开着像蒸笼一样的车听着女儿的一路哭喊,急得满头大汗地往学校赶。从反光镜里,我看见女儿的小脸涨得紫红,两脚乱蹬,两手在空中乱舞。一到校医院大楼的停车场,车还没停好,我便抱起女儿像个疯女人一样飞奔进了空调开得很足的大楼,任凭守车场的警卫跟在我后面追,大喊我回去把车停好。我把女儿放到大理石地上,一边用手给她擦脸,一边嚎啕大哭,就在那一瞬间,我决定离开峻铭。
我和女儿体检过后,下午两点回到家。没有丈夫关爱的家只是一个空房子,不是家。我看着这些不会说话的桌椅板凳,心上和房子一样空。我抱上女儿,站在窗前,凝望着窗外哈佛大学学校的教堂尖顶,知道没朋友可投,没地方可去,甚至无人可以听我诉苦和看我掉眼泪,但我依然出了门,并决心永远不归。
我在联合方场(Union Square)自动取款机前停下,取出提款机允许的最大数目,350美元——银行存款也所剩无几了,然后坐上沙——水(Somerville——Riverside)一线到哈佛大学医院女儿的出生地,又转回到来星顿(Lexington ),阿灵顿(Arlington),顺着“自由之路〃坐回到哈佛大学医院。车上的人都下去了,只剩下我呆呆地坐在车厢最后一个坐位上,望着隐在绿阴中乳白色的产科医院出神,其中的一个病房我住了八个星期,天天和我腹中的女儿隔着一层薄薄的肌肤玩着捉迷藏的游戏。她的小胳膊小拳头又伸又打,被我的手抓住又放开。那些天,我对腹中的她唱了我所知道的所有的歌,有字的无字的。我不会唱摇篮曲。我长大的日子,从没听过摇篮曲,因为我的母亲过世太早,没有母亲唱给我听。现在,我刚学会“Rock a baby on a tree top〃“树梢上摇宝贝〃,还没来得及唱,电车司机就大喊:“终点站到了!〃
我只好下车,站在电车站旁不知所措。天阴下来,也不知是我的泪水还是雨点,滴滴落在女儿脸上,落在她开满苹果花的小连衣裙上。女儿躺在手提摇篮里,小脸不断地转来转去,躲我的眼泪,躲天上的雨点。
我的一生从来没有遇到过如此心碎的时刻。在我三十年的生活中,任何困难我从来没有畏惧过,任何难题我都能够解决,然而现在我不能面对这个问题:回中国还是留美国?
也许美国确实是属于那些赤手空拳的勇士?那些“横空出世〃一切不怕的学子、难民?那些拥有“五月花号〃精神的反叛者?那些敢于把给自己玉米火鸡让自己得以生存的人赶尽杀绝的强人、超人、盗贼?这里真的没有年轻母亲和婴儿的地方?没有不带附加条件的温情、爱、援助?
美国的东西南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