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冰玉感到全身酥软了,血流凝滞了,心脏麻木了,灵魂腾空了,仿佛自己变成〃了一片树叶,毫无抵御能力地在空中飘荡,只须一丝微风,就可能坠入深渊!奥立佛〃正向她伸展着双臂,他那张涨红的脸,辐射着炙人的男子汉的热力;那双黑宝石一样〃的眼睛,燃烧着爱情之火。拒绝这样一个为她献出一切的男人,需要什么样的力量?〃〃〃
〃那么,你答应我了?〃奥立佛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我看得出来,你答应〃了,这是中国人表达爱情的方式:无言就是默许!〃狂喜使奥立佛脸上的肌肉都在抖〃动,他的双臂紧紧地拥抱着软绵绵的梁冰玉,向她垂下头,送过热血沸腾的嘴唇。。。。。。〃〃〃
梁冰玉突然觉得这张逼过来的面孔就是杨琛!也是这样燃烧的目光,也是这样狂〃热的语言,使一个少女无力抵挡、无处躲避,在茫然的〃无言〃中被他俘获了!啊,〃他又来了,追到英国来了,这个〃爱〃的魔影!梁冰玉战栗了,又一次灭顶之灾向她〃降临,要把她吞噬!〃不!〃她那柔弱的手臂奋力反抗,把面前的恶魔推开!〃〃〃
毫无戒备的奥立佛一个趔趄,险些跌倒,他踉跄地站住脚跟,眼睛里迸射出无限〃的惊异和哀伤,〃梁。。。。。。梁。。。。。。〃〃〃〃
〃啊,奥立佛!〃梁冰玉无力地靠在身边的栗树干上,犹如一只断了线颓然坠落〃的风筝。被她推开的不是杨琛,而是奥立佛,无辜的、可怜的奥立佛!但这又怎么样〃呢?梁冰玉那颗受过伤的心灵,已经把爱的门户永远封闭了,无论是谁,也难再把它〃敲开,〃求求你,奥立佛,不要逼我!我们可以成为最好的朋友,但不可能成为恋〃人!〃〃〃〃
〃为什么?为什么?〃奥立佛像个不甘败北的角斗士,又气喘吁吁地卷土重来。〃〃〃
是啊,为什么呢?梁冰玉无法回答他。杨琛的伪善和他有什么关系呢?他没有出〃卖自己的同胞,没有加害于任何人,他对于梁冰玉没有欺骗,只有爱!三年来,他一〃直在默默地爱着她,关怀着她,照顾着她,每当她回到亨特家楼上自己的房间,总是〃看到奥立佛给她送来的鲜花,三年如一日,她的窗台上开着不败的花朵。现在,奥立〃佛终于勇敢地向她表露了爱,难道这是什么罪过吗?他没有爱的权利吗?真遗憾啊,〃奥立佛,你为什么不把这种真挚的爱去奉献给别的姑娘,而偏偏要奉献给她?你决不〃会得到甜蜜的报偿,而只能会被拒绝;你并不理解这个中国姑娘,失败的初恋所留下〃的创伤使她把爱情看成罪孽,在心中筑起一道怨恨的墙,和爱情永别了!〃因〃为。。。。。。〃面对奥立佛的追问,她怎么回答呢?〃因为我不但是个中国人,还是个穆斯〃林,是个信奉真主的回回,在我们之间有一条不可跨越的界限!〃她终于退到了最后〃的防线,也许只有这才可以阻挡奥立佛的进攻?而在这一刻,她的心灵又遭受了重重〃的一击:同样的话,她对杨琛也说过的,却并没有奏效,杨琛发誓〃我也可以信仰真〃主〃,她妥协了。。。。。。也许正是因为她的多情和软弱,使她轻信了那个不堪信赖的人,〃才遭到了真主的惩罚!〃奥立佛,不要跨过它,千万不要。。。。。。〃〃〃〃
奥立佛愣住了,这神圣的宣告使他打了个冷战,像是从烈火中突然跌入了冰河!〃但是,烈火还在他胸中燃烧,不可遏止,一秒钟的静默之后,火焰又在冲腾,他像一〃头暴怒的雄狮,悲愤地呐喊:〃这是谁说的?我们都是一样的人,为什么还要分成不〃同的民族和宗教,把我们隔开?宗教都是人编造的,世界上没有上帝,也没有真主,〃没有,没有!只有爱情!〃〃〃〃
〃奥立佛,真主会降罪的!。。。。。。〃梁冰玉发出一声微弱的呼喊,手臂从树干上滑〃落,天地在她的眼前旋转。。。。。。〃〃〃
〃梁小姐!〃奥立佛惊惶失措地奔过去,扶住她。。。。。。〃〃〃
在他们脚边啄食树籽的一群野鸽子,扑楞楞惊飞了,飞羽剪着秋风,发出一阵远〃去的嘶嘶声。他们回到家的时候,亨特太太正在准备晚饭。〃〃〃
〃晚上好,亨特太太。〃〃〃〃
〃你好,孩子。梁小姐,你的脸色好像不大好?〃〃〃〃
〃不,我很好,谢谢!〃梁冰玉极力做出微笑。〃〃〃
〃妈妈,下午我陪她去看了一场戏,是有关中国的,恐怕是看得太激动了,情绪〃受了刺激。〃奥立佛解释说。〃〃〃
〃噢!那应该好好地休息,读书就已经很辛苦了,还去看什么戏?奥立佛,你不〃应该出这样的主意!〃〃〃〃
〃是的,妈妈,都怪我,〃奥立佛忏悔般地说,他答应梁冰玉不把下午不愉快的〃争论告诉妈妈,但无法掩饰他的痛苦,〃妈妈,我以后再也不这样了,再也不。。。。。。〃〃〃〃
〃请原谅,亨特太太,〃梁冰玉苦笑着说,〃我不能陪你们一起吃晚饭了!〃〃〃〃
〃你去休息吧,孩子。等一会儿我给你做一点儿爱吃的东西:(又鸟)丝面、荷包〃蛋!〃〃〃〃
〃谢谢您,我一点儿也不饿。。。。。。〃梁冰玉拖着疲倦的身体一步步踏上楼梯。〃〃〃
奥立佛想去搀扶她,却又胆怯地停住了。〃〃〃
韩子奇听见梁冰玉的脚步声,便从房间里迎出来:〃玉儿,你回来了?〃〃〃〃
梁冰玉无力地望了他一眼,就走回了自己的房间,把门关上了。〃〃〃
不祥的预感立即在韩子奇的脸上罩上了阴影,他急步走过去,轻轻地敲着门:〃〃玉儿,玉儿!〃〃〃〃
〃进来吧,奇哥哥!〃梁冰玉在里边说。〃〃〃
韩子奇推门进去,梁冰玉正和衣躺在床上,那苍白的脸和失神的眼睛,使韩子奇〃吓了一跳。〃〃〃
〃怎么,你病了?〃〃〃〃
〃没。。。。。。没有。〃〃〃〃
〃是不是在学校里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儿?〃〃〃〃
〃也没有。。。。。。你别问了。〃梁冰玉转过脸去。那些事,她怎么向他说啊!〃〃〃
〃不对,你一定有什么事儿在瞒着我,〃韩子奇越发不放心了,〃是谁欺负你了〃吗?〃〃〃〃
〃奇哥哥。。。。。。〃梁冰玉惶恐了,好像韩子奇已经窥见了她内心的秘密,头也不敢〃回地说,〃我。。。。。。遇到麻烦了,奥立佛向我。。。。。。求。。。。。。求爱!〃〃〃〃
这句难以出口的话终于说出来了,她感到自己的脸上滚过一层热浪!〃〃〃
〃噢?〃韩子奇被这突如其来的事变震惊了,他突然意识到,他面前的玉儿已经〃不再是小孩子,这个从三岁起就在他的照料和保护之下的小妹妹,已经是个大人了,〃人生道路上不可避免的一步来到了,奥立佛向她伸手了,要把这朵花儿摘走!想到这〃儿,韩子奇心中升起了一种不可名状的孤独感、失落感,好像玉儿是在向他告别,从〃今以后,她将置于别的男人的保护之下,他们就再也不是一家人了!十几年的朝夕相〃处、三年来的相依为命,结束了,他现在身边惟一的亲人,将要离开他了!〃〃〃
窗台上,一束红色的麝香石竹花正在静静地开放,那是奥立佛送来的。三年来,〃无论玉儿在不在家里,她的窗台上总是摆着奥立佛从街上买来的鲜花。这决不只是为〃了装饰房间。点缀生活,这里边寄托着奥立佛的情感,这是爱,他韩子奇怎么就从来〃没有想到呢?啊,也难怪,一个自幼漂泊的流浪儿,他早早地就饱尝了人间的苦难;〃投身梁家之后,温暖着他的是师徒兄妹之情和对玉石的迷恋;师傅的惨死激起了他强〃烈的复仇欲望,他忍受了屈辱和误解,完成了重振奇珍斋的艰难使命,在危难之后亲〃人团聚的悲喜交集之际,他成了壁儿的丈夫,师兄师妹变成夫妻,来得那样突然,却〃又是这个患难之家重新组合的必然结果、振兴奇珍斋的必由之路,他和壁儿都别无选〃择的余地。在这之前,韩子奇甚至在梦里都没有想到过,是苦难把他们拴到了一起,〃从此开始了艰难的创业。他们何曾有过花前月下的幽会、卿卿我我的恋情,何曾有过〃苦苦的追求和热烈的表白?在他的心目中,婚姻就是家庭,就是责任、义务、事业,〃而不懂得那种挂在花束上的〃爱情〃。中国〃玉王〃在他所醉心的领域之外,所知道〃的又太少了,他的情感太单一,太粗疏了。。。。。。〃〃〃
现在,奥立佛把爱的触角伸向了他家庭的一个重要成员,他保护下的一个孤女,〃韩子奇才突然被惊醒,也许,他早就应该觉察到的!〃〃〃
〃你,答应他了吗?〃他急于知道事情的结果。〃〃〃
〃没有,我。。。。。。拒绝了他。〃梁冰玉惶惶然,她不知道从奇哥哥这儿得到的将是〃安慰还是埋怨。〃〃〃
〃唔!〃韩子奇没有安慰,也没有埋怨,只是轻轻地吁了一口气,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他被搅扰的心绪似乎稍稍安定下来了,奥立佛没有成功,玉儿不会被他夺走!〃但是,事情又仿佛不是这么简单。。。。。。〃为什么?是你不喜欢他?〃〃〃〃
〃不知道,〃梁冰玉回答得含含糊糊。她的内心正在经受剧烈的风暴袭击,奥立〃佛和杨琛的两张面孔同时在她眼前闪现,一会儿重叠,一会儿分开,诱惑着她,威胁〃着她!她想统统忘掉这一切,却又做不到。面对着她所信赖的兄长,她多么想袒露无〃遗地倾吐心中的苦闷和抑郁,以求得援助和安慰?但是,当她抬头看着韩子奇那双清〃澈的眼睛,她又害怕了,羞愧了,一种获罪感使她自责,不敢向韩子奇说出昔日的创〃伤、如今的访惶,让这些话都烂在心里吧,不要给奇哥哥添乱了!〃我。。。。。。还没想过〃要嫁人,我还在上学,不打算考虑这事儿。〃她只好编造出这种软弱无力的理由。〃〃〃
〃这也不是长久之计,玉儿,你大了,自己的事儿,总有一天要临头的,你不可〃能一辈子留在哥哥身边!〃韩子奇颓然说。他不得不这样想,花儿要开放,人要生〃活,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世间不可逆转的规律,难道他不该设身处地地为玉儿〃想一想将来的路该怎么走吗?他转身望着暮色苍茫中的百叶窗,窗外长春藤的枝叶?〃蕤,窗内麝香石竹的花朵吐艳,奥立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