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唤的,你就没法儿,你就得使唤木头、石头。牛牛,你说是不是?自从神农爷教会了人们种庄稼,天下的人们才开始过上安稳日子。”
说到这,老福田笑了,“爷爷真是啰嗦,说了几千几万年,也没说出耧到底是谁做的。”
牛牛瞪大了眼睛,“爷,后来呢?爷。”
“后来,又过了几万几千年,出了个鲁班爷。鲁班爷是天下手艺人的老祖宗,鲁班爷心灵手巧,啥都会做,咱们使唤的斧、锛、锯、凿、锄、镢、犁、磨,咱们住的房,走的桥,拉的车,都是鲁班爷想出来、造出来的。那个时候,大人生孩子,孩子再生孩子,子子孙孙生出千千万万。地上的人一多,粮食就不够吃了。存不下粮食,一遇上灾荒年,饿死的人成千上万。你还是用老办法种庄稼,还是用手撒种,哪供得起那么多人吃呀?眼看饿死的人千千万万,鲁班爷发下愁了,鲁班爷想给人们弄出个种庄稼的好法子来。说这一天,鲁班爷坐在地头上正发愁,想着想着睡着了。恍恍惚惚听见有人叫他,扭头一看,原来是地母娘娘。地母娘娘躺在身边对他招手。鲁班爷还不知道到底要干啥,就教地母娘娘拉到怀里了。鲁班爷这才明白原来是要他行男女之事。”
说到这儿,老福田又笑,“牛牛,爷爷现在还不能跟你说啥叫男女之事,等你长大了娶了媳妇就知道了。”
牛牛就催,“爷,你倒是快说呀!耧呢?”
“地母娘娘让鲁班爷和她一连行了三回男女之事,转眼就没了踪影。鲁班爷醒过来一看,青天白日,身边啥也没有,原来是一场梦。鲁班爷细细一想,一下子明白过来,撒种的工具到底应该咋做了。第二天,鲁班爷就照着梦里的架势,造出来这个好使的三脚耧车,又轻巧又方便,一架耧车能顶三架犁,快多啦!从此往后,天下百姓春天摇耧,夏天锄草,秋天收割,冬天屯粮,年年如此。就这样,大人教孩子,师傅教徒弟,孩子再教孩子,徒弟再教徒弟,子子孙孙一直到现在,也不知道重复了几万几千年。”
牛牛像个小牛犊一样眨巴眨巴眼睛,“爷,完啦?”
“完了。”
牛牛朝着梯田扭过头去,明媚的阳光下边,椴木做的三脚耧车投射出短短的身影,稳稳地插在黄土里,轻巧,精致,简直就像一个精灵,简直就像是一架什么好看的玩具。牛牛又眨巴眨巴眼睛。
“爷,这个古话儿怪好听!”
“好,那就好。”
“爷,那个大海龟怪可怜!”
“是,怪可怜。”
老福田掐灭了烟头,撑着地塄上的石头站起身来招呼孙子,“牛牛,来,歇好了,还得把咱的地种完。这块地可再没有千年万年了,世世代代种它,收它,种了千年万年,收了千年万年,现在就剩下今年这一回啦,今年种了谷子,明年就没人种了,就变成荒地了。变成荒地什么庄稼都不长,就变回几万几千年前那个模样了,就和伏羲爷、女娲娘娘在世的时候一个样了,荒林遍野,猛兽横行呀……咳,谁知道呢,也许变得回去,也许作孽太多永辈子也变不回去啦!”
“爷,你说的是啥呀爷?”
老福田摆摆手,“娃,给爷爷牵牛,咱们再给它种最后一回庄稼……”
蓝天黄土之间,那支小小的队伍又走动了。从容悠远的牛铃声,又叮当叮当地响起来。老福田对着山野抬起有些昏花的老眼,温暖的目光依依不舍地抚摸着群山。布谷鸟又在叫,东一声,西一声。老福田听出来了,不是一只,是两只……看着孙子稚嫩的后背,老福田觉得有眼泪涌了出来。
【作者简介】李锐,男,1950年生于北京。1969年从北京到山西吕梁山区插队,做过六年农民,两年半工人,十一年文学编辑,现为专业作家。已发表各类作品一百五十余万字。曾获第八届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第十二届台湾《中国时报》文学奖,法国政府颁发的艺术与文学骑士奖,主要作品有中短篇小说集《厚土》、长篇小说《旧址》、《无风之树》、《万里无云》、《银城故事》,散文随笔集《拒绝合唱》、《不是因为自信》、《网络时代的方言》。作品先后被译成瑞典、英、法、日、德荷兰等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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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还是你
刘庆邦
春天是说媒和相亲的日子。年跑得远了,麦苗起身了,燕子回来了,杏花开了,白天一天比一天长了,人们闲着也是闲着,不给年轻人牵牵线,让他们互相见见面,还干什么呢!东庄的闺女,西庄的小子,如果不给他们牵线,他们之间或许什么联系都没有,什么故事都不会发生。要是从中给他们牵一下线呢,极有可能是一根红线两头拴,把两个人永远拴在一起,并衍生出一连串的故事。别看闺女小子们都拿着劲,装得跟无事人一样,他们对春天的事情都很敏感,哪个不是满怀心事呢,哪个不是望着被春风吹得满地荡漾的麦苗愁得叹息呢!你一提给某个闺女介绍对象,那个闺女的脸一下子就红透了,她不是赶紧躲起来,就是说不呢,不呢,俺还小着呢!这样你就等于把人家闺女给惹了,人家嘴上不说,心里惦记着,天天都惦记着。你真给人家介绍对象倒还罢了,要是把人家害羞的话当真,不给人家介绍,人家就该生你的气了,在心里埋怨你说话不算数。小子也是一样,你一说给他介绍对象,他也会显得不好意思,说不着急,不着急,手里还没有多少米呢!可小子毕竟大方些,问给他介绍的对象是哪庄的。好小子,你不是不着急嘛,问哪庄的干什么?想娶哪庄的闺女当老婆?你说吧!小子说,哪庄的闺女都可以。说媒的事不是只对闺女小子有意义,对媒人来说也很有意思呢。当媒人的一般都是过来人,好像人从婚姻那座桥上过来了,才取得了当媒人的资格。过来人就不能再回去了吗?不能了。想重温一下旧梦怎么办呢?一条不错的途径,就是给年轻人当媒人。看着青年男女初次见面时那种心中燃着一团火、却手足无所措置的样子,媒人仿佛把自己过去的样子看到了,似乎重新找回了当闺女或当小子时的感觉。一桩媒说成了,即将缔结姻缘的青年男女很美气,当媒人的心里也很美气,颇有成就感。更为重要的是,按当地的说法,为人做媒是积功积德之事,功德积累得多了,会荫及子孙。既然如此,谁不想积点功德呢!
喜泉的媒是大娘给他说的,说的是雪家桥村的一个小子。大娘的娘家就在那个村。他们这里说媒差不多都是这样,一个闺女嫁到哪个村,就开始留意这个村的闺女,看到合适的,就给娘家那村的小子介绍一个。她们这样做,实行的像是对等交流的原则。我嫁到这个村,给这个村的男人当老婆;这个村的闺女也得嫁到我们娘家那个村一个,给我们娘家村的人当老婆。好在人们认同了这样的原则,村里的闺女大都是这样被交流出去的。大娘给喜泉说媒没有直接对喜泉说,是先给喜泉的娘说的。那天大娘跟娘说闲话,说到她娘家那村有一个叫明堂的小子,盖了瓦房,娶了新媳妇。结婚头三天,新媳妇使劲并着腿,不让明堂动她。新媳妇去娘家回门之后再回到新房里,不让明堂动她就说不过去了。不料名堂动一次不成,再动一次还不成,怎么一点门儿都没有呢!这时新媳妇才下床跪到地上,抱着明堂的腿哭了,原来新媳妇是个石匠。新媳妇长得高高挑挑,明鼻子大眼,要心有心,要样有样儿,一百条都好,就有一条不行,不能当媳妇用。娶个媳妇是一辈子的事,不能用怎么行呢!明堂提出让新媳妇走吧,不要她了。新媳妇哭得更绝望,更悲痛,叫着明堂哥呀哥呀,你把我当牛当马都可以,千万别不要我呀!你要是不要我,人家都知道了我是这样的人,谁还会要我呢,我只有死路一条。你要我死容易,只要你说句话,我马上就不活了。见新媳妇哭成这样,明堂也掉泪了,明堂说算了算起来吧,这涌怨你,只能怨我自己的命不好。大娘跟娘说的这些话被喜泉听到了,一开始喜泉没怎么听懂,现在都不用石磨了,也不用石头碓窑子了,哪里还会有什么石匠。就算有石匠,当石匠的一般都是男人,哪能给人家做媳妇呢!喜泉差点向大娘问了一句,有女人当石匠的吗?话未出口,她突然想起来了,大娘所说的石匠,很可能是传说中的石妮子。她把大娘说的话又想了一遍,是了是了,那个新媳妇肯定是个石妮子。亏得她没问出来,要是问出来,大娘不知怎样笑话她呢,娘也会说她是个傻得不透气的傻闺女。虽然她的傻气没冒出来,大娘也没有笑话她,因她想到了这一层,脸上还是红了一阵,赶紧躲到一边去了。大娘是个眼观六路的人,喜泉的害羞反应被大娘看到了眼里,大娘对喜泉的娘说,喜泉这闺女懂话儿了,大了,该给喜泉说个婆家了。娘说,她虚岁才十七,蚂蚱还没扎齐膀子,她懂个啥!大娘坚持认为,喜泉已经灵透了,腰身也长得像个大闺女的样子了。大娘说,在娘的眼里,自家的闺女老也长不大,都十七大八了,还把她看成个鹅娃子呢。你没看见,咱俩刚才说到明堂的新媳妇时喜泉的脸有多红,恐怕比新媳妇的红盖头还要红呢。
娘把大娘给喜泉说婆家的事说给喜泉,喜泉说,我不听,我不听。娘笑了笑说,你不听算了,你大娘也是一番好意。闺女家生就是人家的人,早晚都得说婆家。啥事都是赶早不赶晚,赶早了才有挑头。挑那合适的人家趁早把亲定住,谁心里都塌实。娘说着长出了一口气,好像舍不得闺女离开她,又无可奈何似的。娘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