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徐光启等,奏请赠恤辽阳死事诸臣,天启准奏,赠张铨大理寺卿;尤世功、陈策少保,各赐谥,荫指挥佥事;崔儒秀、何廷魁各光禄寺卿荫锦衣卫百户;童仲揆都督同知;吴文杰、周敦言、戚金、邓起龙、秦邦屏五人都督佥事。死节忠魂,略得表扬一番。有诗为证:
朔北烽烟昼不分,从戎壮士气干云。
忽惊戎马频相斗,俄见经臣只自焚。
战将操戈甘白刃,孤军卸甲泣青雯。
可怜入井红颜尽,辽是家乡水是坟。
且说奉圣夫人客氏见天启有了皇后,又有了妃子,富撒娇撒痴道:“有了新人就忘了旧人!”天启没奈何,今日赏银币,明日赏田庄,越越恩待他了。客氏在宫里还不十分于肆,一出宫门到了家里,他那里看丈夫侯巴儿在眼里。戚他寻少年美貌的恣意取乐。出入用大轿,八个人抬着,四五道开棍,远远的喝道:下来!那骑骡的,下来!狗攮的!好打呀!势焰滔天。人人害怕。触动了两个给事中,一个朱钦相,一个倪思辉,各上一本,说他不该出宫禁,藐视国母。天启怕客氏发怒,把朱、倪两个给事中降的降,调的调。触动了个有风厉江西道御史王心一,上一本去救朱、倪二人,本上道:
臣尝读汉史,至文帝,有所幸慎夫人,与皇后同席坐,中郎将袁盎引却慎夫人坐,帝怒,夫人亦怒。盎以尊卑有序对。帝悦,以语慎夫人,为赏五十金。夫妃匹之际,宫禁之严,盎以小臣,戆直乃尔。文帝不惟容之,而且赏之,谓其心主不爱君,原非有他,不如是,则人主之过失无由上闻也。况我皇上擅天纵之圣,具尧、舜之资,何有于汉文!
近者科臣倪思辉?朱钦相疏论奉圣夫人客氏,其心不过谓圣明之谕旨不可不信,祖宗之家法不可不守,宫禁之防闲不可不肃,尚不至如汉臣犯妃匹之嫌,有却坐之戆也。不意有干圣怒,罪以沽名,遽加降调。臣恐圣主有纳谏之资,佞臣进拒谏之计,则言者危而天下亦与具危,臣是以不能已于言也。夫言官亦何名之有?言者多,适以表我之能虑;听者直,适以表我之能容。颂大舜曰“舍己从人”,颂成汤曰“改过不吝。”盖惟此显名,皇上之逐臣,曾以谏诤蒙谴者也”,而言者之心愈苦矣。昔唐高宗欲立武氏为后,群臣苦谏,李绩独曰:“此陛下家事,何必更问外人。”遂至流祸唐室。大约佞臣之言,往往类此。两科臣者,忧深虑远,其言不无过激,然正其家事视国,忠于皇上职分也。伏愿谅其朴诚,俾还原官,行其所言。凡有章奏,更祈披览之时,圣意三思。天下幸甚!
天启看了这本,勃然大怒,也不发票,竟批道:“屡谕不许渎扰,王心王如何又来激聒。且本内引用前代故事,悖谬不伦,好生狂妄!本富重处,姑从轻降三级,周外任用。该部知道。”从此客氏的威权越加赫奕。魏忠贤二三心腹撺掇他交结了客氏,里通外连,方才朝廷大权尽在掌握中了。趁客氏冬至节届,暂时出宫休息,魏忠贤邀请到他私宅,备了酒席。足足费五百两银子。盛东西的器皿或金或银,金壸上用猫儿眼镶嵌。其它肴馔果品,真是山珍海错,无所不备。客氏到庭上下了轿,魏忠贤迎着,呵呵笑道:“今日与要客奶奶结个姊妹,倘蒙不,咱死也是香的了!”客氏娇娇滴滴做出妖模样来,笑道:“老公公肯做咱的亲哥哥,只怕你妹妹没这造化。”待茶已毕。斟酒入席。不用戏子,只吹手大吹大擂。上下两席吃酒,上吃了六十样大嗄饭,魏忠贤分付换席在暖房里去,不由分说,推推让让,到里面暖房来。只见地下铺的都是貂鼠皮,里面黑漆漆,却有光明烛四枝引进,便如外面一般明亮了。说不尽铺设的豪富,只这伏事的四个标致的童子,果是天下无双,人间第一的了。客氏举目一看,但见:
冶艳绝俗,奇丽不常。鲜唇写朱,真眉学月,神清骨媚,气柔色靡。服烂而朝霞剪红,妆侈而瑞玉超彩。有光有艳。掷果之潘安;如合如离,恍若看杀之卫玠。流盼光溢,隐明灯而不前;动袂芳芬,响钩而帘未起。纵教客氏心膏火,肯使童身等逝波。
客氏见了四童,真正一个赛一个,问老公道:“这是那里来的美人?”魏忠贤笑道:“特为客奶奶,已寻下了好些时了。想咱只为年少时节,干了这营生,没鸡靶的人,谁要他?为奶奶寻下他四个孩子,都十七岁了。今夜留奶奶在咱家草榻,先等这孩子们伏事过了,明日带他们回去,留着慢慢的受用,才见你哥哥一点敬心。咱晓得伓家侯爷也不敢吃奶奶的醋。”客氏笑道:“既送与咱,怕没有日子用他?今夜在老公公这里住,自然陪老公公睡,不消假意儿推辞了。”魏忠贤道:“奶奶陪过上位的,咱怎敢亲近。”你一言,我一语,说了些风流话,又吃了几巡酒,魏忠贤公然搂着客氏睡了。那四个童子和伏事的一二十小内官,谁人不知,那个不晓,那两个全然不怕。从此以后,魏忠贤在宫里,客氏便出来几日;客氏在宫里,魏忠贤便出来几日。满朝的文武官员,要升就升,要降就降,只消通了魏忠贤,就有客氏帮衬;或者通了客氏,就有魏忠贤主张,一个天启皇帝,竟是他一男一女做了。后来害了无数忠良,生出许多灾异,上天震怒,万姓遭殃,流寇猖,封疆失守,那一件不是他们的贻祸。有诗为证:
闲披前代事如烟,奸佞忠良岂漫然。
提笔谱来惭信史,且从珰祸入编年。
第二回 诸臣聚讼因边事 两奸招党乱干纲
往代史林翻,近日书堪纪。忠佞由来口似碑,褒贬非关己。 笔撼九嶷山,墨泼三江水。是是非非公道评,何誉亦何毁。
右调《卜算子》
搬演何须定古人,耳闻目睹已纷纶。
漫云信史能行远,翻案由来事事新。
且说天启登极初年,朝里好人多,奸人少,只是一件:议论多,成功少。不料天生出个魏忠贤来,又纠结了阿乳客氏,顺他的,起用的起用,升迁的升迁;逆他的,削夺的削夺,诛夷的诛夷。初然胆还未大,手还未辣,党羽还未多。朝里又为山海关外边报紧急,经略缺人,天启追论坏熊廷弼的那班不知边情好言生事的官,特谕吏部:“冯三元、张修德、魏应嘉扶同排挤,玫误封疆,降级高外;姚宗文阴险倾陷,实为祸始,革职为民。”论起来也还算处轻的了。内阁六部及大小九卿会议,须将熊廷弼起用。魏忠贤也不敢拗他们,立刻起那熊廷弼为兵府尚书,仍经略辽东。廷弼奋然就道,克期到京,便上一本,本上道:
国家全力,兵将、粮饷、器械尽掷于辽阳,今从新计算,极难置办,而议者但曰调募制造,事本难而视之愈易也。诸臣一闻警报,守城门,送家眷,岂不甚急,今募兵则科道起程何日,钱粮则兵、户争执不休,势已急而应之愈异也。二十万之安家甲马银何在,空文调募,此户部销兵法也。辽阳岁额八十万,今地失其半,而亡丧其七,所余饷银在,又半分其帑金,至误发遣,亦户部之责也。行伍草泽中有英雄堪将,宜敕大小卿各举所知。
这本一上,人人道户部大堂毕竟处了,却有魏忠贤庇擭,只批得个“该部知道”。又有个通天文、达地理、大学问、大经济的少詹事徐光启,也上一本,本上道:
晁错有言:“器械不利,以卒予敌也;卒不可用,以将予敌也。”今之兵将,即富婴城自守,奈何列营城外,一闻兵至,望风瓦解,列营大炮皆为彼有,反用攻城。陴无守兵,人知必破,合城内溃,自然之势。及今不思变着,虽征调招募,略如前日矣。广宁一带大城,只宜坚壁清野,急备大小火器,待其来攻,戚城击打。一城坚守,必不敢蓦越长驱;数城坚守,自然引退。至如都固守,尤为至急。依臣先朝原疏,建启台以擭铳,以铳擭城,以城擭民,万全无害之策也。
这样好本,焉与熊经略意思相合,谁来你,也只批得个“该部知道。”时有辽阳秀才王一宁,是个有胆气的,单身往朝鲜国,效包胥哭秦庭事,要朝鲜助战,以复辽阳。适值有一翰林一给事中出使在他里,王一宁各投一揭。给事中叱之使出;翰林乃是刘鸿训,却道他有胆有智,厚赐资粮,教他遍游诸岛,招抚反正的辽人,王一宁果然出海去了不题。
且说辽东巡抚王化贞,是个不晓边事的,驻扎广宁,问部下有能出海探听岛中消息的。有个杭州人毛文龙,平日好为大言,没甚本事。一班同做哨的故意骗他道:“毛兄志气好,胆子大,你倒去得。”他就在王化贞面前,愿领兵一二百人,前往海中打听。王化贞与了他二百兵,个月的粮,大小四五只海船,他便洋洋得意出海去了。原来他虽在边关,不曾往海舥,心上有些害,怕也只在海口屯扎。有镇江守将佟养真,受令捕剿长山诸岛,养真转中军陈良策。这陈良策却素有归明朝的念头,领了三百人,带了王一宁同去海里,望见毛旗帜,遂遣王一宁说要归顺中国的意思。文龙不言。陈良策自入文龙船里,因请合军。文龙他是计,又再三不肯。王一宁道:“军形败露,若使佟养真知觉了怎么好?只求毛将军给与旗号,富乘夜入镇江,待破了城,然后来迎将军,何如?”毛文龙才许了他,给与旗号。陈良策同心腹将苏万义回镇江城,假说领粮,夜缚佟养真,竖起毛文龙旗帜,迎以帅,各岛李景先等,都来相会。文龙铺张其事,申文与巡抚王化贞,化贞上本,就说是镇江奇捷。魏忠贤正想要立边功,兵部尚书张鹤鸣,又是化贞一路的人,就撺掇天启封毛文龙参将,镇守镇江。这是六月里的事,到了九月,东兵因击长山岛,遂到镇江。毛文个游手好闲的人,干得甚事,自得镇江钦命,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