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七一回头看了一眼电脑屏幕:“算啦,不是他们的事,应该是国家调控的,全国都涨了。你告谁去?”
老妈一听这话,鼻子、眼睛和嘴立刻纵成了一小团,然后炸弹爆炸般向八方飞散开来。“凭什么呀?我们退休工人也没涨工资,他们凭什么涨价呀?事业单位退休的倒是涨了30%的工资,可我们没涨啊?凭什么我们企业单位退休的就是后妈养的呀?不成,我得回我们单位去,我跟他们没完。”说着,老妈冲回自己的房间,打开柜门就找衣服。
“您干嘛去?企业单位退休的都没涨工资,你们单位能单独给您涨工资?”贾七一叫道。
“那……那这以后每个月得增加多少开销啊?”老妈也知道自己肯定是白去一趟,顿时泄气了。
“也就多花几十块钱吧。”
“你财大气粗啦?几十块钱?谁白给我几十块钱呀?这是咱家的生活费,是嚼谷。”老妈狠狠剜了贾七一一眼,似乎这个儿子是别人寄养的。
“您还在乎那几十块钱?”贾七一觉得有点儿烦,老妈都六十多岁的人了,还一天到晚地算计钱,有什么用啊?死了还能带走是怎么着?就算是以前穷怕了吧,可总这么算计最少也得折几年寿吧?
“我能不在乎吗?咱们一家四口人的嘴是我管着呢?每礼拜你哥你嫂子还得回来一趟,哪次不得做几个象样的菜啊?要不,你嫂子的脸就得跟门帘子似的,咱们全得看着。”
“你一个月六百多工资呢,我给您六百,我哥每个月也给几百呀。我早算计过了,每个月您都剩下几百。”
“胡说!算计谁呀,你小子算计你妈呢?”老妈真急了,整张面孔又爆炸了一次,脸的面积凭空扩大了一倍多。“谁说我一个月能剩几百呀,谁说的?这不是放屁吗?”
“您自己说的,上个月您自己说走嘴啦。”
“放屁!”老妈冲到贾七一面前,几乎要动手了。
“就是你自己说的,您说您股市里还有钱呢,全是生活费里省下的,结果被套住了,七块多的股票变成四块多了,还说坚决不割肉呢。”贾七一使劲按着下巴,绝对不能乐出来,一乐就没气氛了。“您是忘了,可我记着呢。您当着我和我妹妹一块儿说的,您真不记得啦?”
“你——你记你妈点儿好!”果然老妈泄气了,她打量着贾七一的表情道:“我手里没俩钱行吗?你妹还没结婚呢。”
“您这不就是做倒行市啦?咱家又不是娶媳妇,是聘闺女,您出哪门子钱呢?那是婆家的事。”贾七一这回真乐出来了。老妈嘴上一直骂贾七七不争气,可心里是真着急,二十六、七的大丫头却有十几个男朋友,当妈的心里能塌实吗?为了心疼闺女,手里留几个钱也能理解。
老妈眨巴着眼睛:“你小子是不是怪我偏心眼啊?”
贾七一穿好衣服准备下楼。“我是说呀,您留点儿钱自己花吧,谁也别惦记着,自己身体好比什么都强。再说了,我妹妹能看上您那万八千的吗?她满脑子琢磨的都是大款。”
“那她要嫁不成大款呢?”老妈担心地问。
“嫁不成也是她自己找的,大款又不是地里的韭菜,一抓一大把。你就别操心啦!我还跟您说句真格的,别指望闺女,指望不上,那是人家的人,靠不住。我爸活着的时候说过,宁看儿子的屁股,不看姑爷的脸。您说是不是,天崩地陷了,都得说亲儿子管用。原来您老说单位是您大儿子,比谁给的钱都多,现在怎么样?我和我哥给您发的钱比您大儿子给得多吧?”说完,贾七一挺着鼻子哼了一声,下楼了。
怪胎(1)
贾七一边下楼边偷着乐,这回给老妈来了个烧鸡大窝脖,估计中午都吃不下饭去了。
头几年,贾七一所在公司的效益很不好,经常开不出工资来。贾六六就更甭提了,下岗在家看孩子,一年多没收入。他不死心,连找了几个中介公司介绍工作,结果白白被人家骗去了好几百块钱,贾六六从小就要强,要不是怕孩子成了孤儿,非得上吊不可。
哥儿俩倒霉倒在了一起,经济形式从来就没这么紧张过,没辙,每个月只能象征性地给老妈一二百块钱的生活费,就这样还是从牙逢里挤出来的呢。
至于贾七七嘛,她的钱从来就没够用过,闺女是老妈的贴身小棉袄,脸皮自然也厚些,贾七七没钱花了就偷偷向老妈要,老妈心软,常常一百一百地往出扔。这倒好,闺女的生活费要不到,白养活还总得赔点儿钱进去。
老妈失落得很,养了三个孩子竟全是白眼儿狼,于是整日介耷拉着脸,天天甩片儿汤话。其实老妈也不是存心和儿子们过不去,她只是不相信,社会主义国家能让自己的大儿子下岗失业?堂堂国家的企业还能拖欠二儿子的工资?她想不明白,于是认为多半是贾七一兄弟俩坏了良心,不把老妈当回事了。
偏巧那两年政府连续给北京的退休工人涨了三次工资,老妈终于有了出火的地方,很有成就感。
每当哥儿仨凑齐了,老妈便喜气洋洋地宣布道:“看看,现在要孩子有什么用?我都六十多岁了,你们还在家里白吃白喝呢。告诉你们,还是单位好,单位年年给我涨工资。我跟你们说,单位才是我大儿子呢,最孝顺,你们全不行。”
当时贾七一的公司眼看就要吹灯拨蜡了,闭上眼睛就会为以后的出路发愁,而贾六六更是连领工资的地方都没了,两人在老婆和老妈面前都是次等公民。二人说话没底气,自然不敢与老妈争辩,顶多是生闷气。贾七七觉得自己反正不是儿子,老妈的话与自己无关,该吃就吃,该喝就喝,装没听见。所以老妈的气焰着实嚣张了两年多。
现在情况掉转了,贾七一所在的公司是死人喘气,见缓了。这两年他们公司的明档都卖疯了,效益出奇地好,而贾七一也因为关键时刻没有背弃旧主,而得到懂事长的赏识,平步青云地当上了副总。
贾六六更有出息,人家一不留神当上作家了,名副其实的作家!绝不在家里白吃白喝的那种。贾六六一年能出好几本书,还都挺畅销。有一次贾六六喝多了,偷偷告诉弟弟:在家写字挣钱的就是牛X,我们家的打印机整个就是台印钱机,当然,千万别把这事说出去。
二人腰里横了,出手自然豪爽阔绰,每月给老妈的生活费爆涨了好几倍。一有空就带着老妈出去吃大饭,附近的饭馆全吃遍了,老妈已经能分出粉丝和鱼翅的区别了。
可这两年老妈的大儿子却再没动静了,听说连报销医药费都成了问题,不得不靠出租厂房度日。
贾六六是老大,反正是打头的骡子先受苦,他不好意思挤兑老妈。
但贾七一在嘴上是从不肯吃亏的,没事就拿老妈的大儿子气她。“您大儿子也有不行的时候啊?啊?现在怎么样?指望上老二老三了吧?您哪,就是井里的蛤蟆,光看见巴掌大的天儿!”
每到这时老妈先是翻着白眼琢磨上半天,想理出个原由来,但有些事她是永远想不明白的。没办法,恼羞成怒的老妈接下来就是一顿劈头盖脸的爆喝,祖宗、奶奶地数落,除了娘家人,老妈能把贾七一家所有亲戚的不是,全都唠叨上一遍,最早能说到贾七一爷爷49年以前嫖娼的旧事。
话说回来,斗嘴分斗嘴,娘儿俩感情却一直不错,实际上她们把斗嘴当成了生活的一部分,或者说是消遣。因为斗嘴都讲究个规矩,只要不破坏规矩就可以尽情斗下去。比如说,老妈从来不当着儿媳妇的面儿贬低贾七一的高大形象,贾七一挖苦老妈时也从未让海燕听到过。二人既保全了面子又享受了斗嘴的乐趣,倒也相得益彰。
贾七一在停车棚里找到了海燕的自行车,那是辆二六的女车,车胎果然被人扎了,而且一看就是钉子扎的。
贾七一对这种事很有经验,上学时他不止一次地扎过班主任的车胎,一看外胎上的窟窿眼儿,心里就全明白了。窟窿周遍很是均匀,绝对是三寸的钉子扎出来的,而且扎车胎的人是个小气鬼,舍不得珍贵的铁钉,拨走铁钉时差点把内胎翻出来。
怪胎(2)
贾七一围着自行车转了几圈儿,他突然有股骂街的欲望,恨不得叉着腰在楼群里吼上半个钟头。
二十年前北京街头经常有到处流窜乱骂的老太太,上到老祖宗下到八辈儿孙子,一个一个地诅咒,三个钟头不带重样的,那是真解气呀!
可惜,这种老太太大多气死了。但有些人就该这么对付,就该这么骂,骂得他们在家把脚指头抠出血来都不敢露面,早晚一口气背过去,死了算了。
其实也难怪贾七一生气,这是两个月来,海燕的自行车第四次被人扎了,光补胎的钱就够买两条内胎的了。当然贾七一清楚是谁干的,可没当场抓住人家,光生气也毫无办法。
大约两年前的时候,贾七一有急事骑车外出。
在楼群口拐弯时,突然看见一个两三岁的孩子斜刺着冲上小马路上,幸亏贾七一发现得及时,手脚并用地才把自行车刹住,即使这样前车轮离孩子的屁股只有二十公分。
孩子不知道危险,依旧高高兴兴地在马路上乱跑。贾七一却惊出了一头冷汗,他怒从心头起,横着眼睛四下张望。果然一个胖胖的女人从楼口外跑了进来,一把将孩子拽了过去。
贾七一连喘几口大气,悬在半空的心终于落地了。他强压怒火,无可奈何地对女人说道:“您别让孩子在路上玩儿好不好,多危险哪!”
没想到胖女人竟梗着脖子,满眼凶光地质问:“你不会看着点儿啊?这哪儿不是路啊?凭什么非要从这儿走?你眼睛瞎啦,连我们孩子都看不见。”
贾七一的心“扑通”一下,立刻落到腿肚子里去了。这个蛮不讲理的女人,好心好意地提醒她吧,却不知好歹,口出秽言。“你们家孩子也不是国家总理,凭什么我一定要看见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