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第二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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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第二辑)-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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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谁呢?就这么一副无聊的扑克牌竟会把他弄得魂不守舍像真的一样,在办公室里
他努力稳定情绪却总觉坐立不安,一杯接一杯地灌着茶水把小腹部捣弄得鼓鼓胀胀,
于是走廊西边的那扇厕所的门被他拉得哐哐直晃。

    
    已经是下午。

    国坐的主任室里空荡荡的,其他两位主任一个病休,一个挂职去了基层。亮晃
晃的太阳光射在办公桌宽大的台玻璃上很是刺眼,国侧转身子抓起了份报纸。

    有人在敞开的房门上敲了几下,回过头,是位姑娘,她迟迟疑疑地走了几步又
停住,问这里有个叫国的吗。国用冷静而挑剔的目光打量着她,那刻意堆饰的新潮
服装和频频摇曳出的珠光宝气,益发地显露出了刚刚走出田园乡村的农家女子的拘
谨和俗气。

    他站起身,找我?我就是。

    姑娘说你认识梅吗?

    他心里突地一跳,问是不是温家塘的。

    姑娘称是,说自己是她的侄女儿,梅就在楼下。

    他忙不迭地走出门,直呼叫她上来上来快上来。全然不顾在姑娘面前的失态。

    楼梯中段的拐角处站着位中年妇人,他一眼认出这就是十多年前的梅。还是那
么削瘦,肤色偏暗,秀丽的左眼皮上那颗黑痣依然醒目,只是一头电吹的乌发稍稍
区别于以前的梅,透出了岁月的成熟显得温婉而柔静。

    梅却不大敢相认体态有点发福的国,当国热切切地招呼她时,她才神态忸怩地
一笑,你变得这么胖了。惹得她侄女在一旁掩嘴直乐。

    国让姑侄俩在沙发上坐下,沏了两杯茶:咱俩可有十多年没见面了吧。

    十六年了。梅把茶杯重新移了移,斜起脸瞧了他一眼。

    记得真清楚,如果不提醒,咱俩在大街上碰头,我可能会认出你,你就不一定
认得我了。哦对了,你怎晓得我在这里上班,今天想起来找我?

    你还那么会说,怪不得能当干部。你不找我,鬼晓得你在这里。她又斜睨了一
眼,脸上有丝不易察觉的羞涩。

    国猛然想起,几个月前机关大院翻修锅炉房,瓦工就是温家塘的,自己确实打
听过梅,有一小伙子说是她的远房亲戚,还说梅现在嫁到了郊区,有一阵还看到她
在路边摆过香烟摊什么的。

    国的心里热烫烫的,梅今天跑来看他,说明心里还念着他。这些年来自己回想
起一些往事时,也想到过梅,总觉自己欠着她的情。于是国很激动,身子向前倾,
想说上几句亲昵的话。梅的侄女双眼盯着他,他感到自己有点失态了,站起身拉开
抽屉,递给了梅一张名片,说你以后有什么事可来找我。

    梅指着局长办公室副主任一行头衔问,这是个多大的官?

    国看着她的一脸虔诚淳朴便作了个很简单的解释,就像你们副乡长吧。

    副乡长,这么大呵!梅肃然起敬,你要是真到我们那里当了乡长,有些事村上
也就不会难为我了。

    国的心头不大好受。梅的温厚他是知道的,可能她的丈夫也没什么用,听口气
在村上的处境不太妙。碍着她的侄女在旁,又不好多问什么,便说,我这干部,在
你们那里可能是个土皇帝,在机关,也只是具体做做行政事务,有点像过去皇帝身
边的,太监。他想调节一下气氛,故意开了一句玩笑。

    梅的脸庞微微透出了红,朝侄女儿一笑,他又在瞎说了。

    那年的夏天出奇的炎热,发了疯的火球蒸烤着一切带有水分的东西。国离开自
己工作的市造纸厂到温家塘公社已有一个多星期了。国住在公社招待所里,这也是
镇上唯一的一家旅店,他订了一包房,一床一桌一椅,地是泥地,房费是五角钱一
天。招待所门口,是条石板铺就的小街,清晨是菜市场,一过九点钟,整条石板街
上空空荡荡,这头可以看到那一头。小街上只有一家小饭店,一家裁缝铺和一只老
虎灶,有点模样的供销社设在水泥大桥的另一头,所以小街就显得清冷。国晚上下
乡回来,就只好与招待所的负责人国叫她老板娘的女人聊天。说负责人,其实这里
里外外只有她一个人,耳朵有点聋,听不清心不烦,因而心宽体胖,四十多岁的人
了,高兴时像小姑娘一样尖着嗓子咿咿呀呀旁若无人地引吭高歌,不高兴时用高八
度的音调骂着小女儿,满条街上都能听到“骚X ”“贱X ”的比呀比的声音。

    国每天顶着烈日沿着一无遮阳的机耕道跑大队,捏着市革委会宣传部出具的介
绍信,联系落实印刷《毛选》用纸的原料麦草。大队干部把他叫到田头,一指毒花
花的阳光下龟裂的土地,你看今年这种天光,地里产不出多少小麦呵,那田埂上晒
的是青草,等晒干了搅在麦草里烧火煮饭用的,你们城里人有煤饼,乡下过日子就
靠这。

    年轻气盛的国不罢休,说麦草运到厂里是造印刷《毛选》的纸张的,说这是政
治任务公社没向你们传达吗?说文化大革命开展到现在已进入……

    大队干部找了片树阴蹲下:你别说了,按理讲是这么回事,难呐。这样吧,账
先记下,来年丰产了,我们加倍补交,行不。

    就这样国日复一日冒着酷暑在一个个生产大队来回鼓舌天天无功而返,晚上躺
在招待所的小单间里,急火攻心出着一身又一身的臭汗。想想还是写好一份检查书
回厂,让组织上另派各方面都强一点的同志来。

    这时梅不声不响悄然出现在了他的身边。

    那天上午街上正逢集市,国把收拾好的行李寄存在老板娘那里,想去集上买点
土特产回家。胖胖的老板娘身着一件汗衫兜着肉鼓鼓的胸脯汗气扑鼻地凑上来,啥
格,真格要回去?

    国无可奈何地苦笑了一下。

    老板娘回头朝房内一亮嗓子,梅,你堂兄不是你们大队的支书吗?国这才看到
老板娘的床上坐着一位姑娘,瘦怯怯地扎着两条辫子,一双清灵灵的眼睛看着他,
左眼皮上有粒醒目的黑痣。

    叫梅的姑娘集也不赶了,带着国离开小街往村上去。国过意不去,说大热天,
害你赶一趟。

    梅低着头匆匆往前走:总归要回去的,又不在街上过夜。

    以后你要买东西到城里去买,我陪你转转。

    梅放慢了脚步:到时碰到,你就不会认识我了,城里人眼眶大。

    那是个别现象,我是那种人吗?毛主席说凡有人类的地方都有左中右。

    梅抬头大方地看了他一眼,轻声道,你真会说。

    到村上已是中午,梅的父母、哥哥刚从田头回来,见梅带了城里客人上门,一
时不知所措。还是梅活络,如此这般说了一下后,她给国倒了碗白开水,又在里面
放了把粗杆杆的茶叶,点头一笑出了门。梅的父亲和哥哥憨笑着一个拎酒瓶一个拎
菜篮也出了门,她母亲在铁锅里撒了把南瓜子,又抓了把柴塞进灶膛,一股浓烟熏
得国泪水直淌。梅母歉意地拎来一张小凳,说柴里有草,烟大,你先在门口凉快一
下吧。

    国想想今天可能又办不成事了,平日只是听大队干部嘴上说说,今天就算是深
入生活了,还好开口吗?等到嗑完一把瓜子,梅才回,后面跟着一个与她父亲差不
多岁数的汉子,说是当支书的堂兄。一齐坐上了饭桌,桌上已摆好一碗炒韭菜,一
碗烧茄子,蒸了一大盆的鸡蛋羹,还有瓶地瓜酒。堂兄举起杯子一定要与国干掉。
国平时是滴酒不沾的,但面对梅一家人的盛情,面对梅那双亮晶晶的眼睛,脖子一
昂灌了进去,一条火龙从他的腹部上窜他的喉咙,烧得他连连大声地咳了起来。梅
端来一碗水,有几分惊慌,你真不会喝?要紧吗?

    堂兄说不会喝酒就多喝点茶,上次是我们大队会计接待你的吧,你的事确实难。
刚才梅又跟我说了一下,这样好吗,我们从大队粮仓里抽出三十担麦草给你,不要
赚少,你回去也好有个交代了。

    国很激动,虽然三十担麦草只占他全部任务的很少部分,然而这是他下乡这么
些天来唯一的收获,总不至于真的两手空空回去了。况且有了这个开头,其他大队
说不准多少也能挤出点出来了。他兴奋得有点忘形了,又给自己斟了满满一杯酒,
全然不顾梅那小心劝阻的眼神,硬要与梅的堂兄,与这位给自己带来幸福的支书,
把杯中的像屋外毒日头一样火辣辣的液体灌了下去。

    国酩酊大醉。

    平心而论国与梅多年后重逢时,他一点没有产生过那天早上吉普赛扑克上所说
的念头。只是梅先上门找到他时,他才向梅作出了你以后有啥事可来找我的许诺。

    梅真的有事来找国,已是一个月后了。国带着梅进了机关大院附近的一家咖啡
馆,找了只火车厢位置坐下。梅说咖啡苦,他又给她要了份热牛奶。

    国点燃了一根烟:你看今天边上没旁人,咱俩还真的要好好聊聊,这些年你过
得咋样。

    梅那双清澈的眼睛里蓄着淡淡的忧郁显得有点儿朦胧,她小心地喝了口牛奶,
说,你能帮我个忙吗?

    我答应过你有事就说吧。

    你看哪个地方还要人,我想找份工作。

    国笑道年轻时不出来找现在怎会动了这心思?

    那年头我想出来大队会允许吗?你拍拍屁股就走给过我消息吗?梅的一只手伸
进口袋。

    国忙说我不好我不好我是开开玩笑,你看你一说就要淌泪,快别这样人家还以
为咱俩在干啥。

    梅掏出手帕抹了下嘴。

    国说工作可以帮你找不过不能立时三刻就办到,你们郊区的乡镇工业很发达,
村上没安排?

    梅说也安排过的,一家只能一个人去做工。说男人在村上最穷的电子元件厂上
班身体一直不好,去年在家躺了两个月。说村上没田种我在路边摆过一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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