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的,你们笑得真难听。中午回家,何廷业似乎情绪不错,情绪不错就要喝一点酒。饭后,何廷业不回卧室,坐在客厅里看电视。看着看着他睡着了。他的嘴巴先吐着粗气,很快过渡为忽高忽低的呼噜。
见梅坐到何廷业旁边,直直地盯着他。他肥胖的胸膛伴着呼噜一起一伏。见梅站起身,端来几碟水果和糕点,轻轻放在他前面的茶几上,然后呆着脸想些什么。想了一会儿,她身子软了,慢慢跪在地上。她把手按在前面,脑袋向双掌之间俯去。她的耳朵听到了前额在地板上磕出的声音,一响,一响,又一响。尔后她抬起头,眼睛里温温的,已积了泪水。泪水使她的眼前变得晃晃闪闪,她甩甩头,把泪水甩出去,同时双膝不自禁地往前挪几步,到达何廷业的跟前。现在她离他那么近,几乎能听见那胸膛里发出的蹦跳声。这蹦跳声竟是不安的,有召唤的意思。见梅抬起手,轻轻伸出去,贴在那胸腔上。她能清晰感觉到心脏对自己手掌的拍击,一下一下,仿佛讷讷的说话声。她闭上眼睛,想听清楚那声音说些什么。但她听不明白。她只听见自己心里也在说话。她听见自己说:“爸,你不要再生气了。我大老远的跑来,就是想好好陪陪你。你要我做什么,就说一声。为了你,我干什么都乐意。你一高兴,我也会跟着高兴的。”她又听见自己说:“爸,你知道吗?我心里乱得很。我明明没错,又确实错了。说是错了,又找不到错的地方。好些事我想不明白呢……”
何廷业觉得有些异样,弹开眼睛。他先看到见梅紧闭的双目,又看到她搁在自己身上的手。他愣了半晌,要把眼前的情景想明白。然后,他的心跳快了,同时他的手伸向自己胸膛,盖在见梅的手掌上。接着,他让自己的手与见梅的手摩揉了几下。摩揉使见梅启开眼睛,她梦醒似地瞧着何廷业。何廷业说:“见梅。”见梅一时不知讲什么好,一迭声地说对不起。何廷业把另一只手添上,双掌握住见梅的手,说:“见梅!”见梅用一下劲,抽不出手,也抬起另一只手,一掌打下去。她的巴掌把何廷业的手打松了。
见梅知道,清明节的事让何廷业猜不透。但她不想解释,因为这种事是不能说清楚的。她把日子弄得跟过去一样,照常跟他出去遛花儿、帮他洗脚洗头。但见梅能看出来,她替他做事的时候,他的眼神里多了一些东西。这些东西是游动的、荡悠的,贴不上一个合适的词。见梅不愿意看见这种神情,没事了就躲到自己的小房间。可这样的举动显得幼稚和刻意,也不符合她的保姆身份。见梅只好又走出来,与何廷业一起坐在客厅里,或者在他的余光中走来走去,干些家务活儿。
一天下午,见梅洗完被单,也想洗洗身子。她关上卫生间的门,裹好头发,脱了衣服,站到喷头下。热水散开,罩住她的全身。她的手跟着肥皂沫在身上游走,不一会儿,已经洗好。她把开关关小,蓬散的水变成直流,轻轻地砸在身上。她抿嘴一笑,抬抬腿,水流砸在大腿上。她挺挺身子,水流砸在乳房上。她心里跃起些快意,同时想在镜子里看看自己。她离开喷头,凑到镜子前。镜子不大,只能瞧见自己的脸和脖子。见梅踮起脚尖,使劲往里探看。她看见了自己翘翘的乳房、细细的柔腰和颤颤的腹部。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喘息声——那种想稳住却稳不住的喘息声。见梅的快活一下子凝住。她慌乱地穿上衣服,把门的四边看一遍,没有发现缝隙什么的。她想:何廷业,他在听澡呢。
以后,见梅不敢在夏冰不在的时候洗澡,而夏冰当然不会注意家中发生的这点点变化。她仍然早出晚归,晚归后脸上还透着一种轻松。不是摆脱了家务活儿的轻松,而是不用在家里独自面对丈夫的轻松。见梅有时想,如果她对何廷业体贴一些,安抚一些,何廷业就不会乱心了。
但夏冰没有打算改变自己。这天夜里,见梅又听到他们俩的吵嘴声。吵嘴声忽高忽低,拖得很久。见梅从声音的碎片中捉住了“你的脸皮有几层”“你是块冰”“恶心”“肥蛋”等骂词。接着她听见了物件的碰撞声和地上响起的破裂声。然后,她从门缝中看见对面卧室的门打开,何廷业夹着被子走出来,走向客厅的沙发。见梅想,他们越吵越用劲了。又想,夏冰是老师,骂人的话也别致,不说混蛋说肥蛋。
第二天早晨,夏冰自己把卧室清理好,不说一句话,吃过早点出门去了。何廷业也懒得遛花儿,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见梅走过去把被子叠好,正要抱回卧室,被何廷业止住。见梅说:“何叔,夏姨已经走了,你不要再生气了。”何廷业说:“可是她晚上还要回来。”见梅说:“到了晚上你们的气早消了。”何廷业说:“我这口气可过不去。”见梅说:“何叔,你不能这样。”见梅说:“你费了许多钱动手术,现在你生一口气都是在花钱呢。”见梅说:“你急坏了心脏怎么办?虽说心脏是别人的,可到了你身上你就得好好护着。”
何廷业舒一口气,说:“见梅,你过来。”见梅往前走了两步。何廷业说:“你坐下。”见梅坐下。何廷业说:“见梅,你对我的好夏冰她一辈子也学不会。”见梅低了头不吭声,她从何廷业脸上又看到那种游移的东西。何廷业说:“咱们不谈夏冰了。你替我掏耳朵吧,我耳朵昨晚听多了骂人话,痒着呢。”见梅起身去取耳掏,再坐下时,她心里突然有点害怕起来。
何廷业把脑袋搁在见梅腿上,见梅身子一下子绷紧了。她屏住气,把耳掏放进耳洞,又把掏出的脏物抖在旁边。很快,一只耳朵掏净。何廷业掉个头,脸冲向她的腰。见梅迟疑一下,慢慢把耳掏伸向耳洞。这时何廷业浓重的鼻息急促响起。见梅的手忽然有些硬,停在空中,仿佛等着什么。果然,她等到了两只手。这两只手贴向她的腰,猛地箍紧了。见梅吸一口气,扔掉耳掏要站起来。但何廷业阻止了她,他嘴里说着见梅见梅见梅,一只手已滑进她的内衣奔向她的乳房。见梅赶紧挣一下,没挣掉,那只手掏进乳罩握住了她的奶子。见梅尖叫一声,身子弹起来。这一弹把何廷业弹开了。见梅瞪着何廷业,颤着声音说:“你恶心你混蛋你胖蛋!”然后转身跑回小房间,扑在床上,嘴巴使劲咬住枕头。咬一会儿,她嘴巴抖动着松开。她哭了。
正哭着,见梅觉得床边多出一个人。见梅说:“你滚开你滚开!”何廷业不滚开,却用手在见梅背上抚摸。见梅腾地翻过身,扬手扇出一巴掌。这一巴掌没打准,打在何廷业的下巴上。何廷业摸摸下巴,说:“见梅,我帮你脱衣服。”见梅全身一冷,说:“你要干吗?”何廷业不再说话,手上的力气突然大了。他往上一掀,见梅的几件衣裳一齐卷向脑袋。见梅还没明白过来,何廷业又一掀,衣裳滑出脑袋。见梅双手交叉护住身子,眼泪涌了出来。何廷业说:“见梅,我帮你脱裤子。”见梅睁大眼睛说:“何叔,你跟我父亲一般大,你想想我的父亲呀。”何廷业像是没听见,将手伸向见梅裤带。见梅的手也飞向裤带。四只手抢来抢去。很快,裤带松开了,裤子一点点向下滑去。见梅撤了手,跳起来要逃离床铺,但她的双脚被裤管缠住了,身子向前栽去,双掌拍向地面,砸出很脆的声响。何廷业一用力,将见梅捞回床铺,并顺势扑了上去。他的身体那么胖,一下子压住见梅。见梅想抬起身子,一时找不到力气,只好让嘴里发出乱七八糟的声音。但她的声音马上被一只手捂住,卡在了嗓子里,同时她的一条腿被另一只手使劲钳住,半举在空中。见梅瞪着眼睛,看见空中的那条腿在挣来扎去,然后猛地僵住。她身子一软,眼睛慢慢合上,脑子也逐渐淡去,变成一片白。但她的耳朵似乎还管用。她听到了混浊的喘息声,还听到了一串怪异的颤语。
第二天上午,见梅没有起床。夏冰以为见梅病了,不说什么,自己把早饭做了。临出门时,她还让何廷业找点药给见梅。何廷业嗯嗯应着,撑住身子不让夏冰看出自己的慌乱。夏冰一走,他紧着步子来到见梅小屋的门前。他捏住门把,却不敢用劲,一边问自己可不可以进去。问了三四遍,他才使力拧开一条门缝。从门缝看进去,只见见梅双臂搂着身子,呆呆地坐在床上。何廷业吃一惊,跳开身回到客厅,乱着脚步踱来踱去。踱了一会儿,脚步引着他又来到小屋门前。门缝里边,见梅仍一动不动地坐着。何廷业吸一口气,推开门进去。见梅身子晃了一下,没有抬头。她的目光硬硬的,固定在跟前的一个地方。何廷业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见到了床上的一摊红。何廷业心里一慌,说:“见梅。”见梅不吭声。何廷业想一想,想不出什么话,又说:“见梅。”见梅木着脸,固执地盯着前面。何廷业再瞧一眼床单,发现那摊红的形状像一颗心脏。是的,像一颗心脏,只是小了一些。
何廷业愣了半晌,想到自己应该干点什么。他转身去了自己卧室,拿回来一件干净床单,说:“见梅,咱们把床单换了。”顿一顿,又说:“换过了,你就可以安心休息了。”说着伸手去扶见梅,被见梅一摇肩膀甩开。但她没有再执拗,慢慢挪动身子离了床,只是不动手,站在那儿看着何廷业撤下原来的床单,换上干净床单。
何廷业拿着脏床单走到阳台,扔进洗衣机里。正要合上盖子,他的手怔住了。他想自己从没洗过床单,今天突然反常,只怕会引起夏冰疑心。这种疑心往前走一步,就会变得不可收拾。但不把血迹洗掉,这床单塞到哪儿都不好,甚至扔掉也是不放心的。何廷业捡起床单回到客厅,一时不知道搁在哪里,就抱在胸前踱步。他走过去,又走回来,忽然念头一闪:可以把床单剪掉!这个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