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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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音- 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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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信吾他们不知道老鸢去年已死去,今年是新鸢在啼鸣,总以为是家中的那只鸢。
  他是在似醒非醒的梦境与现实中听见鸢鸣的,别有一番情趣。
  镰仓小山很多,然而这只鸢却偏偏选中信吾家的后山栖息,此事想来也是不可思议的。
  常言道:“难遇得以今相遇,难闻得以今相闻。”鸢或许就是这样。
  即使人和鸢生活在一起,但鸢只能让人听见它那可爱的鸣声。

  二

  菊子和信吾在家里都是早早起床的,早晨两人总是谈些什么,可是难道信吾和修一两人,只有在往返的电车上才能若无其事地交谈吗?
  信吾心想:电车驶过六乡的铁桥,不久就会看到地上的森林啦。早晨,从电车上观赏池上的森林,已成为信吾的习惯。
  最近信吾才发现,几年来一直目睹的这大森林里,屹立着两棵松树。
  惟独这两棵松树苍劲挺拔。这两棵松树象是要拥抱似的,上半截相互倾向对方,树稍几乎偎依在一起。
  森林里,就数这两棵松树挺拔,就是不愿意看,它也会跳入你的眼帘。可信吾迄今竟没有发现。不过,一旦发现,这两棵松树就必定最先进入视线的范围。
  今早风雨交加,这两棵松树变得朦胧了。
  “修一!”信吾叫了一声,“菊子哪儿不舒服?”
  “没什么大不了。”
  修一在阅读周刊杂志。
  修一在镰仓车站买了两种杂志,给了父亲一本。信吾拿着,却没阅读。
  “是哪儿不舒服?”信吾又温存地问了一遍。
  “说是头痛。”
  “是吗?据老太婆说,她昨天去东京,傍黑回家躺倒就睡了,一反常态哩。老太婆觉察到,大概是在外面发生什么事。她连晚饭也没有吃。你九点左右回来到房间去的时候,她不是忍声抽泣吗?”
  “过两三天会好的,没什么大不了。”
  “是吗?头痛不至于那样子抽泣嘛。就说今天吧,天蒙蒙亮,她不也哭来着?”
  “嗯。
  “房子给她去拿吃的,听说她很不愿意房子进她房间里来。把脸藏了起来……
  房子一味唠唠叨叨。我想问你,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听起来简直像是全家都在探听菊子的动静。”修一翻了翻眼珠,说“菊子偶尔也会生病的呀。”
  信吾有点恼火了。
  “所以才问她生什么病嘛。”
  “流产呗。”修一冒出了这么一句。
  信吾愕然,望了望前面的座席。信吾心想:两个都是美国兵,大概压根儿不懂日本话,所以他和修一谈了这样一番话。
  信吾声音嘶哑,说:“让医生瞧过了吗?”
  “瞧过了。”
  “昨天?”信吾发愣,嘟嚷了一句。
  修一也不阅读杂志了。
  “是的。”
  “当天就回来的吗?”
  “嗯。”
  “是你让她这样做的吗?”
  “是她自己这样做的。她才不听我的话呢。”
  “是菊子自己要这样做的?胡说!”
  “是真的。”
  “为什么呢?为什么会让菊子有那种想法呢?”
  修一默不作声。
  “是你不好嘛,不是吗?”
  “也许是吧。不过,她是在赌气,说现在无论如何也不想要。”
  “如果你要制止,总可以制止的啊。”
  “现在不行吧。”
  “哦,你说的现在是什么意思?”
  “正如爸爸所知道的,就是说,我现在这副模样,也不想要孩子。”
  “就是说,在你有外遇期间?”
  “就算是吧。”
  “所谓就算是吧,是什么意思?”
  信吾火冒三丈,胸口堵得慌。
  “你不觉得这是菊子半自杀的行为吗?与其说是对你的抗议,莫如说是她在半自杀呐。”
  信吾来势汹汹修一有点畏怯了。
  “你扼杀了菊子的灵魂。无法挽回了。”
  “菊子的灵魂相当犟哩。”
  “她是个妇女嘛。是你的妻子呀,不是吗?就看你的态度了,你如果对菊子温存、体贴,她肯定会高兴地把孩子生下来的。情妇问题就另当别论罗。”
  “可不是另当别论哟。”
  “菊子也很明白,保子盼望抱孙子。可菊子迟迟没有怀孩子,她觉得脸上无光,不是吗?她是多么想要孩子啊,你不让她生孩子,就像扼杀了她的灵魂似的。”
  “这就有点不对了。菊子似乎有菊子的洁癖呢。”
  “洁癖?”
  “像是连怀孩子她都懊悔……”
  “哦?”
  这是夫妇之间的事。
  修一会让菊子感到如此屈辱和嫌恶吗?信吾有点怀疑。
  “这是令人难以置信啊。菊子说那样的话,采取那样的行动,我不认为这是出自菊子的本愿。哪有丈夫把妻子的洁癖当做问题的呢,这不正是爱情浅薄的证据吗?
  哪有男人把女人的闹别扭当真的呢?“信吾有几分沮丧。
  “倘使保子知道白白丢掉一个孙子,也许会说些什么呢!”
  “不过,妈妈因此而知道菊子也能怀孩子,也放心了。”
  “你说什么?你能保证以后也会生产吗?”
  “保证也可以嘛。”
  “这种说法,恰恰证明不怕天、不爱人啊。”
  “您的说法太复杂了。这不是很简单的事吗?”
  “并不简单哟。你好好想想,菊子哭成那副模样,不是吗?”
  “我嘛,也不是不想要孩子,可现在两人的状态都不好,这种时候,我想不会生好孩子的。”
  “你所说的状态是指什么,我不知道。但是菊子的状态不坏嘛。如果说状态不好,那就是你自己。从菊子的天性来看,她不会有什么状态不好的时候。都因为你不主动消除菊子的妒忌,才失去了孩子。也许你会觉得对不起孩子的。”
  修一凝望着信吾的脸,显出惊讶的样子。
  “你想想,你在情妇那里喝得烂醉才回家,皮鞋沾满了泥巴,你就这么把腿撂在菊子的膝上,让她给你脱鞋……”信吾说。

  三

  这天,信吾因公司里的事,去了一趟银行,与那里的朋友同吃午饭。一直谈到下午两点半光景,从饭馆给公司挂了个电话,尔后迳直回家了。
  菊子抱着国子坐在走廊上。
  信吾提前回家,菊子慌了手脚,正要站起身子。
  “好了,就坐着吧。能起来吗?”信吾说着也走到了走廊上。
  “不要紧的。我正想给国子换裤子。”
  “房子呢?”
  “她带着里子上邮局去了。”
  “把孩子交给你,她上邮局有什么事吗?”
  “等一会儿啊。先让外公换换衣裳。”菊子对幼儿说。
  “行了,行了,先给孩子换裤子吧。”
  菊子带笑地抬头望了望信吾,露出了一排小齿。
  “外公说先给国子换裤子哩。”
  菊子穿着一件宽松而漂亮的棉绸衣裳,系着窄腰带。
  “爸爸,东京也停雨了吧?”
  “雨嘛,在东京站乘车时还下着,一下电车,天就转晴哩。究竟哪一带放晴,我没留意。”
  “镰仓也一直在下,刚才停止的。雨停后,姐姐才出门去的。”
  “山上还是湿漉漉的呐。”
  菊子把幼儿放在走廊上后,幼儿抬起赤脚,用双手抓住脚趾,她的脚要比手更自由地活动。
  “对对,小乖乖在看山呐。”菊子说着揩了揩幼儿的胯间。
  美国军用机低低地飞了过来。轰鸣声把幼儿惊了,她抬头望着山。看不见飞机。
  可是,那巨大的机影却投在后山的斜坡上,一掠而过。幼儿或许也看到那机影吧。
  信吾蓦地为幼儿那天真无邪的惊讶而闪烁的目光所打动。
  “这孩子不懂得什么是空袭。现在出生的许多孩子他们都不懂得什么是战争。”
  信吾凝视着国子的眼睛。那闪烁的光已经变得柔和了。
  “要是能把国子的眼神拍张照片就好罗。把后山的飞机的影子也拍进去。下一张接着拍……”
  幼儿在遭飞机轰炸,悲惨死去。
  信吾欲言又止,因为他想到菊子昨天刚做完人工流产。
  这两张幼儿照片是空想的。在现实里,肯定有不计其数的这种幼儿。
  菊子把国子抱了起来,一只手将裤子团弄起来,走到浴室里去了。
  信吾想:自己是惦挂菊子才提前回家的。他边想边折回了饭厅。
  “回来真早啊。”保子也走了进来。
  “刚才你在哪儿呢?”
  “在洗头。雨过天晴,猛然一晒,头就发痒。上年纪的人,头动不动就发痒。”
  “我的头就不那么爱发痒嘛。”
  “也许是你脑袋瓜灵吧。”保子说着笑了,“我知道你回来了,可刚洗完头就出来接你怕挨你说:瞧这副可怕的模样……”
  “老太婆还披散头发,干脆把它剪了,结成圆竹刷子发型,怎么样?”
  “真的。不过,不限于老太婆结圆竹刷子发型嘛。江户时代,男人女人都是结这种发型,将头发剪短,拢到后脑勺,然后束起来,再将束发的发根剪成像圆竹刷子那样。歌舞伎里就有这种发型。”
  “不要在脑后束起来,梳成垂肩发型算了。”
  “这样也未尝不可。不过,你我的头发都很丰茂嘛。”
  信吾压低嗓门,说:“菊子起来了吧?”
  “嗯,起来了一会儿……脸色可不好哩。”
  “最好还是别让她照管孩子吧。”
  “房子说了声‘我暂时把孩子放在你这儿’,就把孩子放在菊子的被窝边,因为孩子睡得香着呢。”
  “你把孩子抱过来不就成了吗?”
  “国子哭时,我正在洗头呢。”
  保子离去,将信吾更换的衣服拿来。
  “你提前回家,我还以为你什么地方不舒服了呢。”
  菊子从浴室里走出来,像是要回到自己的居室。信吾呼唤:“菊子,菊子!”
  “嗯。”
  “把国子带到这儿来。”
  “嗯,就来。”
  菊子牵着国子的手,让她走了过来。菊子系上了宽腰带。
  国子抓住保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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