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念他们这些知青伙伴,他时时关心着他们的命运,他爱他们! 可是连像
晓东这样的好朋友都那么不理解甚至曲解了他的感情!
“晓东! ……”
他真想搂住好朋友哭一场!
“从今往后,你省略我姓的权力已经没有了! 我也会牢记你是姓王的! ”
这时,吴茵拿着一本杂志回来了。她看出了他们的神色都不对头,明白他们
之间发生了不愉快,装作毫无觉察的样子说:“你们干嘛都虎视眈眈地站着,像
两个冷面杀手碰到了一块儿似的,要引人注意呀? ”
严晓东横扫了她一眼,慢慢从兜里掏出一张十块的钱,伸直手臂朝她一递,
脸上毫无表情,语调拒人千里地说:“记者小姐,还你钱! ”
她没有料到他会这样对待自己,怔怔地瞧着王志松,一时不知怎样表示才好。
严晓东又说:“这叫一清二楚。”手臂仍那么笔直地伸着,脸上仍毫无表情,
语调仍拒人千里。
“你会后悔的! ”王志松替她接过了钱。
“多谢提醒! ”
严晓东一转身大步走了。
她望着他的背影问:“你们怎么了? ”
王志松恼怒地回答:“我们互相不理解了。”
“我已经预先租下了八条船。”
“也许只留一条船就够了。”
“为了我……我? ……”
他走到她跟前,握了一下她的手:“别这么想。我们结婚的时候,如果他们
都有工作,都会来参加我们的婚礼,都会衷心祝福我们的! 你信吗? ”
“我信。”
他挽着她的手臂朝停船的地方走去。
“你怕吗? ”
“怕什么? ”
“碰见认识你的人。”
“我爱你,与别人何干? ”
“我也爱你。”
他们互相凝视着……
八条游船,并排着静静地泊在江边,像一把展开的扇子,寂寞地随着江流微
微起伏。
他说:“我们再等一会儿吧! ”
她顺从地点了点头。
他们站在江边,望着通江街马路口,等了长久的“一会儿”——近一小时。
这段时间内,他一句话没说。
她理解他的心情。既不问什么,也不表示急躁。如果他还要等一小时,她毫
无怨言地陪他等。今天我完全是属于他的,她想。
他彻底失望了,终于苦笑着对她说:“小茵,只有我和你在一起,你更高兴
是吗? ”
“是。”她知道他所希望的并非如此,替他感到难过,但还是装出高兴的样
子笑了笑。
“我们上船吧。”
“我去退掉七张船票。”
“不。让七张船票代表我那些知青伙伴,就当他们和我们在同一条船上。”
他们上了一条船。他操起双桨,熟练地划着,游船渐渐离开江岸。
她坐在船头,几乎是用欣赏的目光瞧着他。中学时代的男同学如今变成了男
子汉。他的脸棱角分明,呈现着令人感到几分凛峻的英气。这是时间和生活对当
年的冰球队长那种少年的高傲提炼的结果。她觉得她当年还是一个少女的时候,
想象之中他成为一个堂堂男子汉的模样,正是如今他这个模样。他的双臂那么有
力,划桨的姿态潇洒利落。游船驶得很快,十几分钟后到了江心。
“你今天刮脸了? ”
“为你刮的。”
“你比昨天年轻多了。”
“我希望在你面前显得又年轻又英俊。”
“从昨天到今天,你说的好几句话都使我感动得想哭。”
“我说一万句使你感动的话,也还是顶不上你爱我十四年。”
“你知我现在心里想什么? ”
“你想划一会儿? ”
“我想吻你。”
“唱支歌吧? ”
“十一年了,我没有唱过歌。”
“今天为我唱,唱‘在那里’! ”
“在哪里? ”
“在那里,我听到了大海在歌唱,在那里,我闻到过豆蔻花儿香。我曾到过
遥远的南洋,遇到一位马来亚的姑娘……”
“歌词真好,可惜我不会唱。”
“那么唱你会唱的吧! ”
她凝眸沉思一会儿,轻声唱了起来:
让我们荡起双桨,
小船儿推开波浪,
海面倒映着美丽的白塔,
四周环绕着绿树红墙。
小船儿轻轻飘荡在水中,
迎面吹来了凉爽的风……
“别唱这歌! ”他突然大声打断她。
“可是你说过的,你要陪我一块儿回去。”她不无委屈地瞧着他。
回去? 如果我真能陪你回去,我宁可少活十年! 他苍凉地想。
她又说:“少女时代,我最爱唱这支歌! ”
“原谅我,咱们一块儿唱! ”他内疚了。
于是他们一块儿唱:
红领巾迎着太阳,
阳光洒在海面上。
水中鱼儿望着我们,
悄悄地听我们一块儿歌唱……
另一条游船与他们的游船对驶而过。船上有六七个小伙子,其中一个朝他们
喊:“红领巾,为什么不向叔叔们敬队礼呀? ”其余的一阵哄笑。
14
他们仿佛没听见。
他们怀着淡淡的感伤唱着逝去了的美好年华。
做完了一天的功课,
我们来尽情欢乐。
我问你亲爱的伙伴,
谁给我们安排下幸福的生活? ……
我问你亲爱的伙伴,
谁给我们安排下……
她忽然双手捂住脸,悲伤地哭了。
他停了桨,说:“别哭。我不是在陪你回去吗? ”
她边哭边说:“我真傻……我明知道……永远也回不去……可却……那么想
重新回……去……”
“我爱你! ……”
除了这句,他再找不到别的能安慰她的话。
当他们的船到达对岸时,岸上有一对中年夫妻请求他们将船转让。当父亲的
怀中抱着一个女孩。妻子焦急地向他们述说,孩子不知为什么大量流鼻血,已经
昏迷不醒。她一边说,一边从钱包里掏出几十块钱往他手中塞,他拒绝接受。
他们将船转让了。她还写给那当父亲的一个出租汽车站的电话号码和一个人
名。并告诉说:“这人是出租汽车站的调度,你们就在江畔那个公用电话亭打电
话好了。我叫吴茵。你们说是我的朋友,这人一定会尽快派出一辆车来接你们去
医院的! ”
望着游船划回江那边,他们才转身朝一片小树林走去。
虽然是星期天,虽然租到游船的人很多,但大多数游船迷恋着风平浪静的江
流,像滑冰爱好者们迷恋冰场一样,划着游船在江面往来。靠在江这岸的只有四
五条游船,分散地拴在定船桩上,像四五只互不理睬的喜欢孤独的卧羊。它们的
主人全是钓鱼的,隐蔽到什么不受干扰的地方垂钓打坐去了。
江这岸是另一个世界。一个无人的,春意勃发的,触目皆绿的,静谧的世界。
小树林中更加静谧。是片杂树林,有挺拔的白杨,枝权任性生长的榆树,柔
“发”及腰的柳树,还有桑树,还有“飞刀‘’树,还有一些他们叫不出名的树。
连鸟的啼声也听不到,鸟儿不知为什么竟不光顾这片小树林。林中的青草一寸多
高了,嫩绿的草尖,鹅黄的根茎,如同冬季某些人家里水栽的蒜苗。清新的空气
中弥漫着深春植物的香蒿般的沁人心脾的馥芳。明媚而和煦的阳光,避过各种各
样的树冠,温暖地照耀在林中,照耀在他们身上。
他们互相凝视着,感到自己在对方面前毫无原因地显得拘谨了,羞怯了。
他们互相凝视了一会儿,都渐渐微笑了。
她说:“我已经把它们扔到江里去了。”
他问:“什么? ”
“船票。”
“你真狠心,‘他们’之中一半人不会游泳啊! ”
“‘他们’淹不死的。咱们的船刚刚离岸我就偷偷请‘他们’下船了! 我不
希望有你那种感觉,好像无数的影子都和我们在一起似的,今天我要和你一个人
在一起。”
“我也希望和你一个人在一起。只是预先通知了他们,他们却一个也不来,
我感到被冷落了! ”
“为了我,高兴起来好吗? 想想我在船上对你说过一句什么话? ”
他便握住她的一只手,将她轻轻拉入怀中,紧紧拥抱着。
他们的双唇久久地久久地吻在一起。
他们的双唇终于恋恋不舍地分开了。
他们在一片草地上并肩坐下。他们握在一起的手依然互相握着,他们依然脸
对着脸,他们的目光依然彼此凝视,他们的心灵依然陶醉在久久亲吻的那一心魂
迷荡的时刻。
她说:“我苦恋了你整整十四年,今天才……”
他握住她的双手:“听着,谁阻止你成为我的妻子,谁就是我王志松不共戴
天的仇敌! ”
“今天,我已经向法院寄出了离婚起诉。”
“不管法律如何判决,咱们的命从今以后要牢牢地拴在一起! ”
“今天晚上我就要搬到报社去住。”
“每天晚上我都要到报社陪你度过几小时! ”
“有了你的爱,你不在我身边,我也不会感到孤独了! ”
“有一件事,我必须预先告诉你。我……有个儿子……”
“是……你和她的? ”
“不。我和她之间从来也没有过那种事。那孩子,是一个上海女知青在大返
城中抛弃的。是我们北大荒知青的后代! 我将他抱回了家,要将他当成自己的儿
子一样抚养! ”
“那就让我做他的亲妈妈吧! ”
“我们永远也不能让他知道被抛弃的身世! ”
“志松,我也要告诉你我的身世。”
“你?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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