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任其自然的态度,反而发挥得很潇洒,说话也变得流畅起来。
如果社会上多了一个像心宁那样忧郁、木然的电脑程序员而少了一个有才气的
文学教授,这岂不是像过期牛奶倒入河里无奈而又明显的浪费吗?心宁觉得自己真
的投入电脑大军,他过去十五年的心血就会在八个月或一年中揉得稀巴烂。如果是
人云亦云,一个文学批评家就丧失了最基本的批评实质。当年中国出过鲁迅,那么
美国是否也需要出几个白迅、蔡迅等的人物在华人中独树一帜呢?美国梦的实质难
道只能从房子越买越大、车子越买越豪华中体现?如果一个人在精神上、职业上有
着自己真的不随波逐流的人生选择,他才算尝到自由女神真正的自由内涵。
这么想来,心宁觉得自己多年来在一京眼中的“只占毛坑不拉屎”,“一棍子
打不出一个屁”来的沉闷有了名正言顺的答案:这就是他现在自己为之骄傲的“执
著”。
待他想通了一切的那天,他的便秘也不治而愈了。他感受到八年间很少有的那
种身心舒畅感。
背着一京,他给远在上海的父母打了长途,向他们正式摊了牌。父母不明白为
什么他对三万美元年薪还不以为然。国内报刊杂志上不是经常宣传“某某爱国赤子
放弃在美国三万多美元的年薪,毅然而然回到祖国怀抱”,心宁说那种举动是出于
无可奈何,用不着“毅然而然”的。父母听了很是吃惊,他们建议儿子何也不回来
得到如此“爱国主义”的美称,香满全球呢。心宁说他以前北大的老师——著名的
学者某某现在挣的月工资仍是一千元人民币,那是这里中餐馆一顿晚餐费!再说该
老教授还得自己掏钱出版学术论著,连外快都难以保障。我值得那样爱国吗?父母
更不理解心宁和一京同是博士,为什么一京能找到工作,而且工资挣得比心宁高一
倍,真是岂有此理吗!不过母亲告诉他林倩——那个以前他差点儿结婚的恋人,因
为计算机的普及,已从英雄牌打字机厂下岗了,如今她暂时在一个小学校旁摆馄饨
摊呢。父母感叹他当初还好听了父母的话,没有吃苦在前头。
母亲很心痛儿子,更容不得儿子继续“糟蹋”自己。她立即又去办签证,结果
天意、人意都在,母亲第二次签证成了,一个星期后她就能来美国。
他给学校那儿也挂了长途,打听有关住房和乐乐入托幼儿园的情况。
待一切就绪,心宁也到了该去那儿赶冬季学期上班的时候。
在一个下午,他把整理好的他和乐乐的行李放入车内,他跟乐乐说:“我们现
在要离开妈妈,到一个新的地方去旅游、探险,妈妈以后也会来的。”
乐乐正想哭起来,听到“旅游、探险,妈妈也会来的”话就高兴得笑了起来:
“爸爸快开车呀!”她拍起小手对心宁说。
一上路,心宁为了稳定乐乐的情绪,马上给乐乐打开车里中文磁带上那首乐乐
外出时爱唱的歌:“我是只小小鸟:
我是只小小鸟,
飞就飞,叫就叫,自由逍遥,
我不知有忧愁,
我不知有烦恼,
只是爱欢笑。
多少年了,心宁也想成为这么一只小小鸟。
七
晚上,一京下班回来,看到漆黑一片的屋子,她的心头闪过一丝不样的预感。
她急忙打开楼梯、过道、厨房、客厅里所有的电灯,大喊着:“乐乐!心宁!”一
阵歇斯底里过后的清醒中,她看到了饭桌上的信:
小京:
请原谅我不辞而别。我还是打算去那个地方谋职。
我想你是不该痛骂我的。想来我毕竟不是那种所有老婆最痛恨的拈花惹草、偷
鸡摸狗的卑贱男人。我是为了“不切实际”的自尊离开你的。
在美国共同求学的日子里,我们曾经拥有过。我们也有了可爱的乐乐。这些都
给我很多事业上和亲情上的快乐。我会用心培养乐乐。我会利用寒、暑假、周末长
假日等等一切可能的时间和她在一起。我希望她能好好成长,长大后谋一个好生涯,
找一个好丈夫,也算是我们美国梦的延续。
江山易改,禀性难移。我无法改变你,你也无法改变我,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
法。你的要求也许一点不过分,你设计我的计划也很现实:去学电脑、工商、或法
律等等。只是我对这些毫无兴趣。四十岁的人了,如果我再不守着我曾经喜爱过并
能干的事,而去做一份为活着而活着的职业,我真不相信自己会有什么后戏可唱。
世上可能会多了一个无能、忧闷的小职员而少了一个快乐、自信的男子汉。
如果我继续在家做家庭主夫,虽然我们一家天天在一起,但我们很少会有平常
家庭中男主外、女主内的愉快、坦然气氛。俗人的你、我都在感觉着无形的压力
(外界或是自己臆想的)。我们很难快活、融洽起来。一京,如果你另有打算,你
还是去找个合适的吧,不要为我守“活寡”。我们都读到了博士,也该学会文明地
好聚好散。结不结婚对于我后半辈子的生活无关紧要。四十多岁的人也应该“不惑”,
活着不仅仅是为了活着,拿份三万多美元年薪的工作至少让我感到了自食其力的男
人感觉。
请原谅我带走乐乐,我丝毫没有“绑架”她的意思。一周后,我的妈妈会到我
那儿去,妈妈平时可以帮我料理一下家务。乐乐三岁了,我打算送她去幼儿园,那
里她可以在行为、教育上更为规范一些。如果乐乐每星期去五天不适应,我让母亲
半天在家看着她,强化她中文也好。如果你打算让乐乐呆在你那里上幼儿园,在家
请一个保姆半日制料理家务也可。总之,我们可以和平协商一切。
真的要在这里做好文学教授会很难,很累。很多中国女人在此做了文科教授后,
嫁给美国人老公来为她们文字语言上助威、润色。我要靠自己努力向上。但是工作
着是美丽、自尊的,你就让我静静地在这深山“修炼”吗。
心宁
一京的眼泪“啪嗒、啪嗒”地落在厨房的地板上。这么一向处处要强的一京此
时显出了可怜、可爱的女人样来。一京一反往日的气急、愤怒,对心宁这次不辞而
别的勇气倒生出一股敬意来:他是一个英俊男人,但他毕竟不是一个只知从一个女
人床上爬到另一个女人床上的风流无赖;他不是一个没有责任感的男人;他不是张
程序员、王程序员,他是白心宁,一个死挣着自己文人面子的最后理想主义者;一
个不随波逐流,不人云亦云的批评家;他就是这个独一无二、与众不同、特别的白
心宁,这个曾经让她气急败坏的家庭主夫!今天的白心宁不是上海人眼中的瘪三丈
夫,更像一个她眼里的北方汉子!
这个时候,她觉得自己和白心宁因为空间距离上的隔开而产生了这两三年来几
乎消失的一种心心相印的吸引力和新鲜感。
她想为了这个白心宁,即使他挣三万,她多挣他一倍,她也值得为他守“活寡”
几年。再说,当人类进入比现代商业社会更进一步的文明层次时,挣六万多的她价
值一定比挣三万的他高吗?毕竟时不再来,机不可失,与其两人在一起“厮守”,
从过去的“新”娘、“新”郎成为今天的“老”婆、“老”公,让厌倦消耗彼此的
元气,还不如心宁这一招。夫妻间的有缘无缘,时间会迟早作出证明。从一个助理
教授转为一个正教授需五六年时间,自那以后教职调动才具有更大的可能。她想最
坏的打算大不了就像她父母过去两地分居十年,这个家不也维持下来了?中国人和
美国人的分居观念毕竟是不同的。人若有情岂在朝朝暮暮?中国人的忍耐不也是可
以遗传的吗?
眼不见心不烦,人走了,夫妻反而彼此会缠绵了。那一晚,一京倒真的梦见乐
乐唱着那首爱歌“我爱你,你爱我,我们是幸福的一家……”搭着她和心宁的肩,
全家欢乐地笑在一起呢。这在以前她是不可能梦到如此一幕的。
心宁家的旧唱机再也不重复“我在世界之巅遥望”的歌词,唱针换掉了,心宁
也不再重复家庭主夫的节奏了。但那歌词似乎依然在回荡,让我们想起一个最后的
理想主义者,“在世界之巅遥望”,守着这世上的最后文明……
春风吻上你的脸
王燕
1
这天晚上,小白写完了给同学的信,一看胸前的小挂表:哇!快十点了。于是熄了办公
室的灯,拨了个内线给警卫便回到了宿舍楼里。
宿舍楼里灯火通明,陈老和董老师在电视房里看京剧,陈老还不时地拉出几句。徐阿姨
正在打毛衣,小罗房间里BEYOND的声音正在回旋着。
小白路过客厅时,被小罗叫住了,“小朋友,过来。”田歌和小罗正在下“四国”(陆
军棋)。小白知道这回厄运来了,因为她答应小罗给他们做裁判的,但一想到让她在那里一
坐就是几个小时,不动任何脑筋那可受不了!于是小白就往旁边一站:“各位有何贵干?本
小姐今晚有事,改天再谈,OK?”小白一本正经地,说完后就睁大眼睛盯着小罗。谁知道小
罗是大眼瞪小眼:“我说小白啊小白,不要每次都拿话来唬我们,我老人家像你这么大的时
候是从来不撒谎的,可你呢?推三推四的。”小罗便站了起来,并且作势要用脚踩小白。小
白不甘示弱:“年轻人,别这么老人家老人家的,真到你老的时候,你会后悔这么说的。”
“哎,小白,怎么今天你理亏还这么多话,快,坐下!”小罗命令道。小白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