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我一直不明白这条幅里是藏着善还是恶。
我和霍秀艳恋爱的半年以后,一个非常宁静的下午,在我昏暗的居室里,我和霍秀艳有了第一次的性生活。这次性生活是由我和霍秀艳各自的苦闷决定的。我们的恋爱缺少欲死欲活的东西,因为平淡的恋爱让我们拘谨起来,生活中没有悬疑成为我们恋爱的陪衬,我们想在无奈中拯救自己。
我和霍秀艳做爱时找到了生活和生命的燃点,我们都觉得会在这种做爱的亮点照耀下走出苦闷。
那天我和霍秀艳做爱以后,霍秀艳脸色潮红,看了我半天说道,男人有时都有女人的怯弱。我不知她为什么会说这样的话,怔了半天我也没反省出我是否有女人的怯弱。我忍不住问,你是指我吗?
她不假思索地说,我在说吴凤德。
我穿上我的短裤,警惕地说,在这种时候,你怎么忽然说起吴凤德来。难道你和吴凤德有什么不正常的关系。
她平淡地说,吴凤德对我们美容院的小梁有点意思。小梁你不认识?在二楼给顾客做按摩减肥的那个姑娘。小眼睛、尖鼻子,舌头有点大,你说她是香港人。她笑了半天才告诉你是巴彦县兴隆堡子人。
我想起了那个大舌头姑娘。
霍秀艳说,吴凤德对小梁有点意思,小梁对他也有意思,我让吴凤德对小梁表示一下,可吴凤德就是没有勇气,他一直自卑。
我说,既然吴凤德能给我们做媒,为什么你不给他们做媒,这明显地不公道。
霍秀艳说,我始终对吴凤德琢磨不透。
我忽然对霍秀艳产生好奇,说,那你对我呢。
霍秀艳说,对你也没琢磨透,不过,我看到了你的自信。
……
这天下午,我在大霍美容院的楼上,找小梁闲聊,当然,我和她闲聊主要是看她是不是对吴凤德有过意思,也顺便想进一步知道吴凤德这个人。我和吴凤德的交往有些寡淡,甚致我觉得没和他交往过。在我的许多印象里,吴凤德始终是个谦卑的农村知识青年,他在憨直的外表后面也隐藏着狡猾,但这种狡猾并不阴险,这样,你就始终不能成为他的朋友。其实在我看来,吴凤德不会有女人缘,他的洋不洋土不土的外表,常常将他的性别淡化,这种男人不易取悦女人,但他为什么能和小梁和赵庆玉好呢。
小梁是个非常简单的女孩,我甚致怀疑她发育迟缓。她精细的身材,和一颗硕大的脑袋,在你面前晃来晃去,你很难把她看成一个成熟的姑娘。
你还记得吴凤德吗?我小心翼翼地问。
当然记得哟。小吴长得好像迪克牛仔唉。只是他不留长发。我让他留长发,他说什么也不留,好遗憾哦。
你家在农村吗?
小梁有些不悦,是啊,我是在农村,可我六岁就在我三个姑姑家,我大姑在哈尔滨,二姑在齐齐哈尔,三姑在佳木斯哦。
我笑,没有在香港的姑姑?
小梁不顾我的讥讽说,香港我也有亲戚,我二姑家的小凤姐就嫁给了香港人,我还和我香港的姐夫吃过饭哩。
我不愿和她瞎扯下去,就直问,小吴对你挺好,他没向你求过爱?
小梁晃了一下硕大的脑袋,他才不会爱我。
我笑,你这么迷人,小吴肯定爱你。
小梁想也不想,小吴不爱我这种人,他爱的是霍大姐霍老板那样的女人。说完半天她才觉得失口,急忙改口说,小吴喜欢有事业心的女人。
我又问,你了解小吴多少?
小梁说,小吴小时候是个弃婴,挺苦的。苦孩子长大都要强。
你咋知道。
5
我等待和吴凤德联系上,但一直也没联系上,这期间我又出了一趟公差,去长春参加一个和我的职业有关的会议。我回来以后又帮助霍秀艳做一些琐事,包括替她去她奶奶坟上烧纸和给她姨家装修房子。霍秀艳在让我干这些事情时有一种快感,这种快感并不是做女人的优越感,而是看别人为她做出牺牲时而得到的微妙的满足。在忙完这些事情时已经到了深秋,这时我才想到该去高斯民那里看看。
高斯民的西餐厅有些萧条,甚至可以说是败落,原来这里还有一位风琴手,现在改为放DVD音乐,是一些不伦不类的国外电影插曲音乐。餐厅里未见一位顾客。高斯民躲在餐厅后的小屋里,躺在床上,打着台灯,在看一本劣质小说。见我进来,他坐起来,将书摔在床上,笑着说,这本书真他妈的绝,一个女人两次婚姻,竟是孪生兄弟,竟然两个兄弟不知道。我笑,最低劣的编造方法,巧合。谁用巧合去写故事,我真想日他祖宗。
我坐在床上,问,有吴凤德的消息?
有,三天前得到他的消息。
啥时能见他一面?
见不到了,他死了。自杀。
我怔了一下。
高斯民站起来,从床头的卷柜里拿出一封信,说,赵庆玉三天前来,拿了这封信给我,还有两千块钱。
我拿出信,急急地看——
斯民大哥你好:
在你那儿打工时,手痒,偷了你两千块钱,想来应是我的劳动所得,因为你说,你该给我加薪,可你没加。但我想来想去,还是把钱还给你,因为我在你这儿干活,也有意外收获,就是在这期间我深深地爱上了一个女人,这是你给我的机会。尽管这个女人和我只爱了一个月,但我也觉得很值,这一个月也可以是一年,十年,甚至是一辈子……
你将不会见到我了。我决定离开这个世界,当然不仅仅是因为一个女人,而是我不知道我在这个世界上,究竟是谁。甚至我不知道谁生的。我找不到我的角色,一个找不到自己角色的人,活着太没意思了。我这辈子对不起的人太多,对不起我的养父母,对不起你,对不起陈作家,对不起庆玉……
我看完这封信,有些不知所措。
白天光,男,当代作家。1980年开始发表小说,已发表小说三百多万字。近百篇小说被《小说选刊》、《小说月报》等选载。有二十多万字被译成英文、法文、日文、俄文介绍到国外。出版长篇小说《雌蝴蝶》等十一部。部分作品被改为影视。现为专业作家,兼某杂志副主编。
一目了然(短篇小说)
龚爱民
老王习惯了用一只眼来打量这个世界。
老王只有一只眼,老王当然只用一只眼来打量这个世界。
谁也不晓得老王那只眼是怎么弄的。左眼。用一小块带皮筋的皮罩罩着。老王那样子就是影视故事里常演的坏蛋独眼龙的那种。老王那样子就有些滑稽,有些不受看。
老王常年累月地坐在街头摆摊,替别人修理眼镜。老王有时心里想起来就好笑,一个瞎了一只眼的人替别人修理眼镜,世界上没有比这更耐人寻味的了。就像他案子上的煤油灯,玻璃罩子总是朦朦胧胧的,使人觉得灯芯是一个永远也猜不透的大谜语。老王整天使唤着那些小锤小锉小镊子,缩脖拢肩,轻手轻脚地做着活儿。老王不时举起一个玻璃片儿,用那只独眼琢磨着,似乎想从那里琢磨出一点什么。
老王一辈子独身。
也许是因为那只独眼,老王这一辈子才一个人过。
其实年轻时的老王是两只眼都明亮有神的老王。年轻时的老王可真是年轻时的老王。从夏天到秋天,他总爱戴着顶用麦秸秆编织的草帽,身边总是带着一根箫。那时他是阳戏剧团的演员,生旦净末丑啥角都能演。师傅说他悟性高,又舍得吃苦,是很有前途的。那时阳戏剧团长年在大庸、沅陵、桃源几个县巡回演出。剧团每到一个地方住下来,老王就戴着麦秸秆草帽,提着根箫到野外去。老王择一个阴凉地或草皮地坐了,开始吹箫。老王吹箫吹累了,就头枕着草帽看天。老王看天上的流云和鸟群,想着一些人人都爱想的事。老王是真心实意爱上了演戏。日子像一条静静流淌的河流,不紧不慢,春之后是夏,夏之后是秋,秋之后是冬,冬之后又是春,剧团随时令的交替走过一个地方又一个地方,一个村镇又一个村镇。来年又沿今年走过的路线走一遍。日子就这样循环往复乐此不疲。老王习惯了这种生活。老王实在想不出这日子这么过下去有什么不好。
老王回到剧团的时候,草帽里就装满了很多野花。老王装着或红或黄的一草帽野花,站在茹的面前,用一双溢满微笑与问候的眼睛看茹。茹是剧团的青衣演员。茹长得好看。茹是那种举手投足,一颦一笑都惹人怜爱的女孩。老王想把那些花插满茹的头上。老王想,那样茹会更好看一些。
茹一看到老王就笑得弯下腰去。老王有些不好意思。老王就把那些花在手中揉成碎片。而这时的茹,总是已经离开了老王。
有一天,茹送给老王一块手帕。那上面有茹悄悄绣上的两朵荷花。老王晓得这是茹特意为他绣的。
以后面对了老王,茹不再弯着腰笑。是微笑。笑里透溢着一种期待一种亲近。一望而知一目了然的那种。
茹是那么无忧无虑,剧团里时时响彻着茹开朗的笑声。大家都很羡慕老王和茹。甚至有人偷偷问老王,什么时候吃你们的喜糖。
其实后来与茹结婚的并不是老王,是剧团的另一位演员。其实老王并不是那只瞎眼才没有与茹结婚,老王那只眼是茹结婚后才瞎的。
茹结婚以后,老王就再也没有采过花。有一次老王莫名其妙地出走了一星期。一星期回来后,团里给了老王处分,这时大家才发觉老王莫名其妙地戴上了那个带皮筋的眼罩子。老王告诉大家,我的眼瞎了,不能演戏了,我就留在团里打杂吧!大家以为他是开玩笑。因为老王就经常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都说,开什么玩笑,你的眼睛好好的怎么会瞎呢?老王说,是真瞎,是真瞎,这么大的事我怎么会骗你们?大家说,那你把眼罩揭下来看看。老王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