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七连连摇头:“我本是乡野的一个外科大夫,开办此诊所仅为养家糊口,何谈得上大名。小野先生,我是个粗人,说话不会绕弯子,你今天来究竟为了何事,不妨直言。”小野捻捻胡子:“痛快!那我就直言了。我想请韩先生为我们大日本皇军服务,眼下正是战争时期,韩先生去我军后可发挥更大的作用。至于报酬嘛,韩先生放心,我决不会亏待你。”
韩七听完小野的话,不由倒吸口凉气。他愤愤地想:让我去给日本人治伤,打中国人,休想!他装作思考了半天,委婉地拒绝:“小野先生的美意我领了,只是由于我家有七旬老母需要侍奉,实在无法脱身。”小野倒也知趣,一边捻胡子,一边阴笑着:“没想到韩先生还是个大孝子,佩服、佩服啊!既然家有老母需要侍奉,我也就不勉为其难了,后会有期,后会有期啊!”
小野回去后,找来两个汉奸,对他们小声嘀咕了一阵子。晚上,两个汉奸装成蒙面人,溜进韩七家,将熟睡的韩七老母活活掐死,然后逃之夭夭。
半夜时分,韩七出诊回家,进屋见老娘身子早已冰凉,心头便明白是日本人下的毒手。他暗自饮泣一场,然后用木柜把老娘尸体装殓,埋入后院。安葬了老娘,他揣着刀创药配方,带上配制好的一罐药丸,一把火点着了屋子,临出门时,朝娘的坟头磕了三个头,哭着说:“娘,不是儿对你不孝,是日本鬼子害得儿无法行孝,他们杀了你,想让儿为他们当走狗,休想!只要儿今生还有一口气,就一定要回来为你报仇!”
韩七出了门,朝巫岭山奔去。黎明时分,他走到山脚下,忽然见道旁躺着一个农家女人。她胸前被刺刀扎了个窟窿,血像小泉似的冒。农妇脸色蜡一样黄,身子像风中飘动的树叶,簌簌抖动。韩七忙掏出一丸刀创药喂入农妇的口,农妇艰难地吞下。一个时辰后,血止住了,农妇恢复了神志,她爬起来朝韩七磕头:“谢谢大哥相救,小女子不知怎么报答?”韩七扶起她,忙问:“你为何黎明至此?又是何人刺伤了你?”农妇哭着说:“昨夜,我家突然来了一股土匪,他们逼着要大洋,我男人拿不出,他们就把他吊死树上,又把我抢出来。走到这儿,他们要羞辱我,我死活不从,他们就朝我下了毒手。”
韩七叹口气:“唉,土匪横行,鬼子入侵,简直没有老百姓的活路了。大妹子,外头风紧,你身子有伤,快回家去吧!”农妇抹着眼泪说:“家?我现在哪还有家?”韩七说:“那你投奔亲戚去吧。他们不至于见死不救吧。”农妇哭得更伤心了:“我和我男人是外来户,在本地没有半个投奔的亲戚。”韩七为难地说:“那咋办呢?你总得有个归宿的地方啊!”农妇突然抬起头,用泪闪闪的眼睛盯着韩七:“大哥,你要不嫌弃,就收下我吧。我愿像牛马一样侍奉你。”
韩七重重叹口气:“我也是逃难之人,现在自身难保,怎能收留你呢?”农妇猛然跪倒:“大哥,你不收留我,我只有死路一条。”说着一头朝路旁的石头上撞去。韩七吓得大叫一声,忙扑上前死死拦住农妇。他是个软心人,心想:这个女人的丈夫让土匪吊死,家也毁了,又无亲可投,难道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去死?就暂且把她收留在身边吧。常言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今天救人就救到底嘛!“大妹子,你起来吧。如果不嫌弃,你就跟我上路吧。”
韩七本打算去靠山庄投奔潘化龙,可赶到地方一看,几孔窑已变成了废墟,院子的草长了半人高。显然,潘化龙早不在这儿了。没办法,他只好在旁边的一孔小窑洞里暂且栖身。不久,他和农妇成了亲。农妇十分贤惠,对韩七的生活照顾得体贴入微。韩七常常想,我真有艳福,娶了一个貌如天仙的美妇,生活有人照顾,真是太幸运了。自从住进靠山庄,韩七仍然出外为人巡诊。他配药的地方在附近一个极隐秘的小山洞,配药时间多在半夜之后,因此,谁也不知道。这天半夜时分,韩七悄悄地起来,走进小山洞,借着昏暗的蜡烛光,他突然发现自己配制药丸的碗盏让人挪动过,心不由一跳,莫非有人进来过?他把山洞细细一检查,又发现地上有一个脚印。显然,自己配药的地方让人发现了。韩七没有声张,在暗中留着意。一天,他溜进山洞,绑了个稻草人,将自己的衣裤为草人穿上。从外头看,活生生一个真的韩七。半夜时分,他悄悄地爬起来,没敢惊动身旁熟睡的女人,独自溜进配制药丸的小山洞旁边,在一丛草窝中隐藏下身子,两眼盯视着洞口。
突然,在朦胧的月光中,他发现一个女人蹑手蹑脚地踅了过来,心顿时一沉,那次莫非是她进了山洞?这个念头在心里一闪现,韩七不由感到一阵恐惧。他忙屏住气,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女人,看她究竟要干什么。
洞口被一堆草丛和几棵大树遮盖着,里面挡着一块石板。平时,谁也发现不了这儿。女人快步踅到洞口,顺石板顶端的气孔朝里窥视。看样子,她对山洞的路径了如指掌。韩七幡然猛醒,这个女人莫非是小野派来盗自己刀创药配方的探子?
韩七猜对了,这个女人果真是小野派来的女探子。那天夜里,小野派两个汉奸暗杀了韩七的老娘,本想堵死韩七的借口,逼他就范。可狡猾的小野又防了一手,他怕韩七连夜逃走,便暗中让两个汉奸继续留在韩家监视他的举动。后发现韩七果然要逃,小野本想一不做二不休,从韩七手中把刀创药配方硬抢过来,但后一想,觉得欠妥。中国人是十分有骨气的,如果硬下手,韩七把配方毁了怎么办?那岂不是鸡飞蛋打?后来,便想出了这个苦肉计,让这女人在巫岭山脚等着韩七,然后自己扎自己一刀,并编造了一套假话骗取了韩七的同情。女人和韩七成亲后,伺机盗刀创药配方。韩七每晚出去在山洞配药,她都在暗中跟踪和窥视。上次,趁韩七不在,她溜进了山洞,翻遍了所有地方,也没有找到配方。这时,大概女人把洞中的草人当成了韩七,窥视片刻,正要离去。突然,她听到一声吼叫:“站住,干什么的?”女人身子打了个哆嗦,慌忙掏出枪,朝在眼前站立的韩七逼过来。
女人的身分全暴露了。韩七猛然抬起脚,把女人手中的枪踢掉,然后豹子似的扑上前,一把掐住女人的脖子,死死地掐着,直到女人翻了白眼,他才松开手。他钻进山洞,把藏在暗穴中的刀疮药配方取出来,揣进怀里,捣毁了所有配制好的药丸和配药用的碗盏,这才走出洞口。
猛地,他发现洞子外面已经让日本鬼子包围了。小野阴笑着朝他走过来:“韩先生,幸会幸会,我找你找的好苦啊!”韩七明白自己跑不脱了,他坦然地站住,飞快地从胸前摸出刀创药配方塞进口中,一阵猛嚼。小野慌了,奔上前卡他的脖子。韩七一用劲,将嚼碎的纸泥咽入喉咙,吞进肚子,他脸上这才露出欣慰的笑容……
相亲相爱(短篇小说)
尹丽川
回老家的事是在下班途中一段步行路上突然决定的,我当即掏出手机给大哥打了电话。街上十分吵闹,大哥的语气有些含糊,但听得出来,他并没有吃惊,也没有表示什么。过了一会儿,我的手机就响了。我老家的中学同学王建新热情地问我哪天到,他好来接我。我没说不用。这没有用,王建新是个热情的人,再说我已经好几年没回老家了。
我自己有个小公司,所以连假都不用请,打几个电话安排了一下,第二天就直奔火车站。做这些事时我脑子里什么都没想,上了出租车才想起检查钱包,还好,现款刚够付车票钱。在售票处我稍微感到有些盲从,回老家的愿望昨天就谈不上强烈,今天就更加地可有可无了。在火车上我昏昏欲睡,好几次睁开眼,以为是在去公司的路上。对面的旅客也不像从前火车上遇到的那么鲜明有力,他们根本不像旅客,脸上没有目的地,也没有离愁。一个满脸疙瘩的女孩坐在下铺,双臂支在桌子上,安静地削着苹果。她削得很慢,小心翼翼,竭力维持苹果皮的完整。我也跟着小心翼翼,直待她终于削得一串完整的苹果皮,一圈圈环绕着,逐渐垂到桌面,铺成一小团。随后,她抄起地上的垃圾筐,大大咧咧地用手一抹,这团精致的苹果皮便掉进一堆沾满痰迹和茶叶末的瓜子壳中。我再次闭上眼睛。窗外先是一片灰白,大概是北方冬天的麦地,后来渐渐有了蜿蜒起伏,离南方总是越来越近了。
一天一夜混过去,老家嵋县就到了。下了火车,才得知嵋县已更名为嵋市。它应该比以前大了,或许还更新。一块“嵋市人民欢迎您”的白字红幅挂在车站顶棚,“欢”字右下角的一捺想是被风刮跑了。红幅的红色有些残旧,白字上染了几点红斑,像是被雨水洗乱了颜色。
嵋县多雨。今天就在下雨。天空灰暗,刮着阴冷的细风。站台没几个人。出了站台,到了路边,还是没几个人。马路对面,我的中学同学王建新穿着警服背着双手伫立着,目视前方,威严端正,显得十分醒目。他身后一个矮小的警察踮着脚为他撑着雨伞,另一个更矮也更年轻的垂手站在他身边。他们身后停了一辆黑色桑塔纳,车身在细雨中蒙蒙发亮,很安静地。
尽管王建新比从前大了不止一号,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王建新没有那么快认出我,他背着手一动不动,神色漠然,直到我离他只有十来米远了,他才醒过来似的,骤然咧开一个笑容,露出他曾经备受讥笑的一口白牙,同时潇洒地举起手做了一个轻微的手势。他身边的警察立刻朝我奔来,他身后撑伞的警察则会意地蹈开碎步,跟随王建新的步伐一同前移。为了保持和谐,身宽体胖的王建新把原本开阔的步伐切细、剁碎、放慢。从我这边看,他仿佛悬空顶着一把雨伞,携带宫女,王母娘娘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