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灵之家 作者:[智利]伊莎贝尔·阿连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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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灵之家 作者:[智利]伊莎贝尔·阿连德- 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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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什么事。晚饭时发生了一次轻微的地动,吊灯和平时一样晃动了几下,玻璃吊片叮当作响。大家继续吃饭,谁也没抬头看一看。乐师们继续演奏,一个音符也没漏掉。只有埃斯特万.特鲁埃瓦心中一惊,似乎这是一个信号。他匆匆忙忙吃过饭,要来账单,走出了俱乐部。
    在一般情况下菲鲁拉能够控制住自己的神经,可她禁不住地动。她已经不怕克拉腊呼唤来的神鬼,不怕乡下的老鼠了,但地动吓得她魂不附体。地动过了好久,她还浑身打战。那天晚上,她还没躺下就连忙跑到克拉腊的房间。克拉腊服过椴树汤,睡得正香甜。菲鲁拉是想找个伴儿,找点儿温暖,就在克拉腊身边躺下来。她尽量不弄醒她,默默地祷告,希望地动不要变成地震。埃斯特万·特鲁埃瓦在克拉腊的卧室里撞见了姐姐。他像小偷一样轻手轻脚地走进家门,没有点灯.摸到克拉惜的卧室,像阵暴风似的出现在两个昏睡的女人面前。她们以为他还在三星庄园呢。他一下子冲到姐姐身上,那副气急败坏的样子,像是捉到奸夫,猛地把她从床上拉起来,拖着她走过甬道,连推带搡把她拽下楼梯,又恶狠狠地把她推到书房里。这时候,克拉腊站在卧室门口高声喊叫,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在和菲鲁拉单独待在书房里的时候,埃斯特万把憋了好久的火气一股脑全发泄出来了,对姐姐喊了些不该出口的话,说她是“二尾子”、“妓女”。责怪她毒害自己的妻子,用老处女的温情把她引入歧途,用同性恋的把戏弄得她神经错乱,心不在焉,沉默不语,装神弄鬼。说她趁自己不在,同克拉腊寻欢作乐,连孩子的名字也玷污了,败坏家庭的荣誉,对不起圣洁的母亲。说他看够了这些丑恶行径,要把她赶出这个家,要她马上滚蛋。还说永远不想再见到她,不准她再接近自己的妻子和儿女。他说:“过去我许过诺言,只要我活着,你就能过上体面的生活,不缺钱花,现在还是这样。不过只要我再看见你在家的周围转悠,立刻就宰了你。你要记住我的话。我以妈妈的名义起誓,我会宰了你的! ”
    “我诅咒你,埃斯特万! ”菲鲁拉喊道,“你会孤独一辈子! 你的灵魂和肉体都会萎缩! 你会像狗一样死去! ”
    她什么也没带,只穿着睡衣永远离开了街角大宅院。
    第二天,埃斯特万.特鲁埃瓦去找安东尼奥神父,讲了这件事,不过没有细谈。神父态度温和地听他讲完,眼睛里流露出无动于衷的神情,似乎这件事情他早已听说过了。
    “你想让我干点什么,孩子? ”埃斯特万讲完后,他问。
    “我每个月交给您一个信封,请转交我姐姐。我不愿意她经济上太拮据。不过,我要说明,这不是出于对她的爱,而是为了履行诺言。”
    安东尼奥神父接过第一个信封,叹了口气,做了个祝福的手势。埃斯特万早已转身出去了。关于他和姐姐之间发生的事情,埃斯特万根本没向克拉腊解释一句。只是说,他把姐姐赶走了,不许克拉腊当着他的面再提菲鲁拉,还说,如果克拉腊还顾及点脸面,背后也不要提及她。他让人把菲鲁拉的衣服以及一切可能让人想起她的东西统统拿走,只当她已经不在人世了。
    克拉腊知道,问他也没有用。她到缝纫室找出那个能让她精神集中、和鬼神通话的摆锤。克拉腊先把一张市区图铺在地上,再把摆锤悬挂在半米高处,让它来回摆动,希望摆锤指示出大姑姐在的地方。摆弄了整整一个下午,她才想到菲鲁拉没有固定住处,这个办法不灵。摆锤不行了,她又乘车出去随便走,盼着直觉能引导她找到菲鲁拉。这个办法也不灵。又用三条腿的桌子占卜,没有出现一个知道内情的幽灵,能领着她穿过市内大街小巷找到菲鲁拉。她用思想呼唤菲鲁拉,得不到回答。塔罗牌不能为她指明菲鲁拉的去向。于是,只好用传统的办法,在朋友当中寻找,向做小买卖的以及所有同菲鲁拉有来往的人打听,谁也没有见到她。查来查去,最后查到安东尼奥神父那儿。
    “甭找了,夫人,”神父说,“她不想见您。”克拉腊明白了平时百猜百中的办法这次全都失灵的原因。
    “默拉姐妹说得对,”她自言自语地说,“不愿露面的人是找不到的。”
    埃斯特万·特鲁埃瓦的事业进人了一个兴旺发达时期。各项生意似乎用魔棒一一点过。他对生活很满意。正如过去期望的那样,他成了富翁。他又租下一些矿山,向外国出口水果,创建了一家建筑公司,三星庄园大大扩展了地盘,成为当地最好的庄园。遍及全国的经济危机对他没有影响。北方各省硝石矿破产了,几千名工人陷入穷困。饥饿的失业大军带着妻儿老小沿途找活儿干。最后,他们离首都越来越近,渐渐地在城市周围形成一个贫困带。他们随便弄些木板、硬纸壳在垃圾堆和荒地当中搭起房子,住了下来。他们在街头彳亍,寻找工作机会。并不是人人都能找到工作。这些粗鲁的工人饿得骨瘦如柴,愁眉苦脸,身穿破衣烂衫,冻得蜷缩着身体,慢慢地不再寻找工作,只求讨口饭吃。到处都是乞丐,到处都是小偷。那一年,天气奇冷,从来没有那么冷过。京城下了雪,报纸头版像刊登节日消息那样报道了这个百年不遇的景象。与此同时,在那些被人遗弃的居民区里小孩儿被冻得浑身青紫,一命呜呼。慈善机构照应不过来这么多无依无靠的人。
    斑疹伤寒开始流行。起初,这只是穷人的一场灾难,很快就变成了上帝对全人类的惩罚。天气寒冷,河水肮脏无比,再加上营养不良,这场传染病便先在贫民区闹腾开了。随着失业大军的流动,迅速蔓延各地,医院都不够用了。双目失明的病人流浪街头,从身上捉住虱子就往别人身上扔。疫病进入了千家万户,传到学校、工厂,谁都没有安全感。人人提心吊胆,注意观察自己身上有没有可怕的疫病征候。染病的人一开始感到寒冷透骨,浑身哆嗦,过不了多久就周身麻木,发高烧,像傻子似的胡言乱语。全身尽是斑点,屙血,骨头发酥,两腿软绵绵,走着走着就跌倒在地。嘴里有一股苦味儿。身体像块鲜肉,左一个红脓包,右一个蓝脓包,上一个黄脓包,下一个黑脓包。病人还呕吐不止,五脏六腑似乎都要呕吐出来。病人呼唤上帝发发善心,好让他们赶快咽气,少受些罪吧! 他们的脑袋仿佛要炸裂开来,灵魂随着粪便和恐惧离开了躯壳。
    埃斯特万想带全家到农村去躲避瘟疫,但是克拉腊根本不听他的。她忙着抢救穷人,整天没完没了地干。一早就出去,有时直到三更半夜才回来。她把衣柜里的东西全拿空了,又从孩子们身上扒走衣服,再从丈夫身上扒走外套,从床上揭下毛毯,从储藏室拿走食物。她同佩德罗·加西亚第二建立了一套寄东西的办法:要他从三星庄园寄来奶酪、鸡蛋、干咸肉、水果、鸡,她再把东西分给穷人。她瘦了,显得面容憔悴。到了晚上,又像梦游者似的踱来踱去。
    菲鲁拉的出走像一场灾变引起全家人的震动。老奶奶本来希望早点儿看到这一天,现在也感到震惊。春天来了,克拉腊可以稍事休息,可她更加逃避现实,似乎整天都在做梦。大姑姐不在了,没人精心料理街角大宅院乱糟糟的事情,可她还是不管家务。她把家务托给老奶奶和其他用人,自己仍然沉湎于心理实验以及同鬼神打交道上。生活记事本弄得乱t 八糟,字体不像过去那么清秀,乱涂一气,有时字写得特别小,简直没法看;有时特别大,一页纸只写三个词儿。
    以后的几年里,在克拉腊和默拉三姐妹周围集着一群研究古尔捷耶夫啪学者、红玫瑰十字教派成员、招魂术士和干瘦的吉『、赛人。宾客们在克拉腊家里一日三餐,然后就整天用三条腿的桌子向幽灵紧急问卜。朗读克拉腊特别喜爱的、主张自然神论的最后一位诗人的诗篇。对这些怪人涌进家门,埃斯特万未加拦阻;很久以前他就发现.要想干预妻子的生活,那是白费力气。他希望至少不要让两个男孩子掺和到这些魔幻的玩意儿里去。他把海梅和尼古拉斯送进一所英国维多利亚寄宿学校。这学校的老师随便找个借口就扒掉学生的裤子打屁股,特别是海梅挨打得最多。他公然嘲笑英国皇室,十二岁就喜爱阅读那个在全世界鼓动革命的犹太人马克思的著作。尼古拉斯不同,他继承了舅姥爷马科斯的冒险精神和编造预言以及像母亲那样预卜未来的本领。在这所刻板的学校中,这只能算是行为古怪,还算不上严重罪行,所以比他哥哥受的惩罚少得多。
    布兰卡的情况又是另一个样儿了。对她的教育父亲不加干涉。他认为女孩子的命运就是结婚、在社交场合出头露面。能和死人打交道,只要别太认真,也不失为一种吸引人的力量。他认为,搞些魔幻的玩意儿和信仰宗教、烹调一样,都是女人的事,也许正因为如此,他才对默拉三姐妹颇有好感。而对弄神弄鬼的男人就很讨厌,几乎跟他讨厌神父一样。克拉腊和女儿形影不离,让她参加星期五的聚会,让女儿和鬼魂、秘密会团的成员以及在她保护下的贫穷的艺术家保持亲密无间的关系。当初,她闭口不说话的时候,曾和妈妈带着礼物去看望穷人,安慰他们。现在,她又带着布兰卡去探望穷人。
    “这样做,咱们的心灵可以得到平静,孩子。”她向布兰卡解释说,“但是,对穷人帮不了什么忙。他们不需要怜悯,他们需要公平。”
    关于这一点,她和埃斯特万争得面红耳赤。丈夫另有看法。
    “公平! 大家都一样,算公平吗? 懒蛋和勤快人能一样吗? 傻瓜和聪明人能一样吗? 连畜生堆儿里都不会有这种事! 问题不是谁贫谁富,而是谁弱谁强。我赞成大家机会均等,可那帮人一点儿也不使劲儿。摊开手,要施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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