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你说的。老夫老妻的了,还说这些干么?”
碧寒久久无语,是啊,老夫老妻啦,该说的全都说完了,可那无言的相对,让她感到恐惧,当夫妻间已经把要说的话全都说完了的时候,他们的路是否也已走到了尽头呢?……
“碧寒,”
云祺望着出神的妻子,寻找着双方都感兴趣的话题。
“这两年工作太忙,咱们很久没有外出旅游了。”
“是啊。”
碧寒应了一声。
“我今天给旅行社打过电话,问了一下现在什么地方好玩。”
碧寒看着丈夫兴致渐起的脸色,不忍心打断他。
“我们把年假调到一起,再请几天假,……”
云祺看到碧寒站起身走到床边,他收住了话头。
“你困了?”他问。
“不,不。”碧寒连忙说,“我只是有点儿累,想躺会儿。你接着说吧,我听着。”
云祺替妻子接通电热毯的电源。
“你躺着吧。我是想,这几年你太累了,整个精力都投入到工作中去了,也该好好享受一下生活了。”
碧寒冲他笑了笑,目光中满是感激。
云祺不仅给了她一个属于她的家,给了她一种象她这样年龄的女人不能没有的生活,也容忍了她的一切的任性和要强,为此他牺牲了太多的自我,只有一个真爱自己女人的男人才能做到这一切。这也正是小舸不能,她也不愿让他做的。
2
有人敲单元门,云祺看了床上的妻子一眼,刚刚瞌睡的碧寒已经睁开了有些惺忪的眼睛。
“也不知是谁,”云祺替妻子不满着,“这么晚了。”
“其实也才八点多。”
碧寒看了看表,笑笑。
“快点儿开门去吧!”
进来的是妹妹碧珊。
碧珊和比她年长十几岁的姐姐完全是两种类型的女性。她是家里的老闺女,从小免不了受到些父母的娇纵,比起姐姐,她更开朗些,也更任性,却又不失现代青年女性的洒脱与率真。在政法大学读研究生的她,并不想做一个不苟言笑的律师,却又不知自己究竟想做些什么。“反正离毕业还有一年多的时间呢!”在父母把她逼问急了的时候,她这样说。
“有什么吃的吗,姐夫?”
碧珊一边脱去外套,一边冲着跟进屋的云祺问。
“怎么,还没吃饭?”碧寒关切地问妹妹。
“咳,去人大听了个讲座。”
碧珊说着,拿起桌上剩下的一瓣橙子塞进嘴里。
“你先喝口热水,暖和暖和。”云祺说,“我给你做点儿吃的去。”
“别弄得那么复杂,”碧珊嘴里含糊着说,“有几片面包就行了。”
“你就别管了。”
云祺说着走到厨房去。
说真的,他还真有点儿怵他这个小姨子。他知道碧寒这个任性的小妹妹从来没把他这个姐夫放在眼里。
碧寒从床上坐起身来,倚在床头上,把被子拥到下巴底下。碧珊侧身坐到她身旁。
“什么讲座,这么大冷的天,还值得往外跑?”
也许是因为年龄差异较大,从小碧寒和碧珊之间除了姐妹的感情,还有一种近乎母女的亲情。
碧寒爱抚地替妹妹理理有些凌乱的披肩的长发。
“是关于婚外恋的,”碧珊说,“社科院的一个特年轻的博士主讲,特别精彩!……”
碧寒心中微微一动,脸上却做出嗔怪的样子说:
“捣乱,‘婚内恋’还没有呢,谈什么‘婚外恋’哪!”
“这叫‘有备无患’!”
碧珊调皮地冲她做了个鬼脸。
“讨厌!”
碧寒被她逗笑了,在她背上拍一巴掌。
碧珊在大嚼江云祺端上来的火腿煎蛋时,还在高谈阔论。真不知道现在的女孩子都在想些什么,碧寒想,他们不再如父母和兄姊们的拘谨与自律,坦白得让人无法接受,从不把隔夜的愁挂在脸上,也不会因为谁的指教就改变自己,他们不再是一张任由别人来作画的白纸,他们自我涂鸦着向往的色彩。在他们面前,碧寒感到自己的懦弱,虽然她总是自认为强者。
看着妹妹洋溢着青春的光泽的脸,她知道碧珊这一代是永远也不会走她走过的路的。他们敢于索取属于他们的一切,也许他们也会在不经意中和自己的幸福擦肩而过,然而一旦发觉,他们就不会再顾及世俗的冷眼与道学的说教,执著地找回那本属于他们的一切。而她呢,却只有把过去深埋于心底,沿着自己或他人已经划定的轨迹走下去,没有动力,没有激情,有的只是一种既定的前滑的惯性。
这一夜,听着身边妹妹的梦呓,碧寒久久不能入睡。
第十七章
尽管
年轻时犯过
各种愚蠢的错误
可是
当暮年来临时
我们依旧
怀念年轻
1
小舸没睡好,那个从街上“捡”来的小家伙整整咳嗽了一夜。
早上起来,他坐到他的床边,看着已经醒了,还紧缩在被子里的他,平时他该在这时侯去上学了吧。
男孩子的脸上泛着两团潮红,喉咙里仍是不住的“呼噜”着。他一定是受了风寒,哎,小小年纪怎么就流落街头哪!小舸想着,伸手在他的额上试了试,温度不高。孩子呼扇着润泽了许多的眼睛望着他,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怎么样,小伙子,该起床了吧?”
男孩的脸忽然涨得通红,眼睛里掠过一片羞怯。
“叔叔,我的衣服,让您给扔了。……”
小舸这才想起来,昨晚他在给男孩洗澡后,把他那身已经辨不出本色,臭气熏天的脏衣服全都扔到垃圾道中去了。现在看来,他又给自己找了个赶早去采购的活儿。
看看表,还不到八点,服装店是不会这么早开门的。他起身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喝了一口,捧着杯子在屋里踱步。思考着今天该如何安排这个小家伙。这真是个棘手的难题,他不愿回家,自己也不想用强制的手段迫使他就范,他可从来不会做思想工作,谁让当初没向党组织靠拢呢!他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
“叔叔,”
“嗯?”
“您不会把我送回家吧?”
他又问起昨晚的问题。
“嗯,——”
小舸沉吟着,不知该怎样回答。
男孩的眼里立时笼了泪雾,他望着小舸犹豫不定的神情,突然翻身从床上跃起来,一下子扑到地上,跪倒在小舸的脚下,双手紧紧地抱了他的腿,泣不成声地哀求着:
“叔叔,叔叔,求求您,千万别把我送回去,我不回去,我不回去!……”
小舸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等他明白了眼前发生的一切,看到跪在自己面前,光着身子的男孩时,他的心一下子抽紧了。他一把抱起孩子,把他重新放在床上,拉过被子给他盖好。
“你这是干什么?!”
他的语调中透出责怪和怜惜,伸手给孩子擦去眼角渗出的泪。
“我还没说要送你回家呢。”
小舸走进离家最近的友谊商场的时候,耳边还萦绕着那个他已经知道名叫园园的男孩对他身世的哭诉。
园园的父母亲原本都是极普通的政府机关的工作人员,一家三口过着平和宁静的日子。可是后来父亲耐不住机关的清苦,下了海,还好,虽然也经了一波三折的艰难,终于还是发达起来。可是,就象人们在谴责那些现代“陈世美”时举出的例子那样,他很快地野了心,和园园的母亲离了婚,娶了个年轻貌美的大姑娘。园园的母亲在不满十岁的儿子不休的诘问下,终于含着眼泪告诉他那个狠心的父亲已经将她们母子抛弃了。在时时伴着他的泪水中,母子俩相依为命。
园园把他那幼小心灵中蕴含着的所有的爱都给了他的母亲,在这个残缺不全的家庭里,母亲成了他生命的全部。然而终于有一天,母亲领回一个白白胖胖的男人,告诉他,他们要结婚了,以后,他就是他的新爸爸。十一岁的园园当然无法理解单身母亲的艰辛,却在仇恨地看了那张陌生的胖脸一眼后,知道自己已不再是母亲的唯一。于是,第二天早上,他悄悄地离开了家,却没有再去他喜欢的学校,在这即熟悉又陌生的城市中,开始了他漫无目的的流浪生活。……
小舸感喟着,为那个抛妻弃子的父亲,也为那个可怜的母亲。是啊,一个带着孩子艰难度日的母亲,她也许真的需要一个男人,一个可以依靠的男人,而园园是不会体会到这一点的,他毕竟只有十一岁呀!
他来到童装柜台前,一个女售货员迎上来。
“您要点儿什么?”
“男孩儿的衣服,十一岁,大概——”他伸手比划着,“这么高。从里到外,您给配两套。”
“什么?”
女售货员没明白这个赶了大早给孩子买衣服的男人的意思。
“我是说,背心、裤衩、衬衣、衬裤,还有毛衣、毛裤,再加上罩衣、罩裤,对了,您再给多拿几双袜子。……”
女售货员惊异地看着他,她还从没见过这样给孩子买衣服的。
“哦,您再给来件羽绒服,那样儿的就行。”他指着货架上的展品说。
女售货员一边忙着给他推荐不同款式的衣服,一边好奇地问:
“师傅,您这是给孩子买的?”
他愣了一下,点点头:
“是个孩子。”
“不是您自个儿的孩子吧?”女售货员神秘地问。
“您怎么知道?”
“我还知道准是给‘希望工程’捐的,对不?”
女售货员目光中带了钦佩。
“这年头,还是有好人哪!……”
他没再作声,认真翻检着已经堆满柜台的衣服。
穿戴起来的园园完全没有了昨夜的狼狈,很招人喜爱的一个男孩子。
他的父亲怎么能把这样一个可爱的儿子弃之不顾呢!他又拿出路上经过药店时给他买的咳嗽糖浆,看着他喝了,这才感到踏实了许多。剩下的问题就是,他这个连个真正意义上的家也没有的单身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