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啦?”
“不过按科学要求,硬往深里挖也不好,生土是不会长庄稼的。”崇德凑到诚贤耳根说。
“小声!这是科学加跃进。你……”
一股大风刮来,人们顿时成了土地爷。
捂眼的,抱头的,圪蹴着的,秸草里边钻着的。待狂风过后,谩骂的,吐唾沫的,甩鼻涕的,抹眼的,好像来到了耳眼科。又像跋涉在黄风四起的沙漠地带,人们踏在翻过的土地上,一陷就是一尺深,而人们却似沙漠的主人,还喜笑颜开,满不在乎呢。
搞好地头宣传,是师生们的重要任务。郑崇德每日带领学生敲锣打鼓,唱的唱,说的说:
深翻土地真正好,庄稼苗壮收成高,土壤翻过三尺深,不怕旱来不怕涝。
农民们听得长时间地拍手称赞。
孩子们更打起了精神,提高了嗓音:
农民伯伯不怕苦,风雨无阻连战斗,一日三餐两送饭,整日辛劳在地头。
师生们从沟底又翻在梁上;向劳动的教师们宣传,除歌唱和说快板外;还要以诗体表达:
颂勤奋
碧柏青松四季馨,
长存浩气在师身。
辛劳敢比勤蜂苦,
练就拼音育后人。
风轻轻,夜深沉,为数不多的星光在黝蓝的天空中神秘地闪烁。
深翻大队又在夜战了。
天上的星星闪闪发光,地下宣传鼓动的锣鼓咚咚锵锵;大干特干实干的工具碰击声叮叮当当;进军号声阵阵飞扬。令人举目望望,心情爽爽。低头看看,张张笑脸。那电石灯三三两两,远远望去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星星点点,环环绕绕,活像仙人炼丹。
人们的说笑声、歌唱声,还有“哼嗨!哼嗨!”抡工具的鼓劲声,使整个工地显得生气勃勃,活跃欢乐。
惟有妇女们觉得乐中有忧,忧的是难以完成大小便任务。远去吧漆黑一片,近便吧人来人往。然而,再黑再怕,也得去完成这项人生之重任。笑语说得好:“吃紧喝紧,都不如屙紧尿紧。”
文星,只得去老远的黑暗处。
她刚到目的地。
“有人吗?”突然传来了一声问话。
文星听是个男子,而且很熟悉,但一时对不了号,她,急着爬上渠问道:“谁呀!”
对方没有回答,只是朝她迎面而来。文星没有来得及定睛细看,从黑暗中忽然向她伸来一只大手说:“文星,能给我一只手吗?”
冀文星后退几步,又伸长脖子在夜幕中左瞧右瞅。对方没容她多想,两臂一伸,使她不由自主,倒在了他的怀中。他对她,尽情地来了一阵亲吻拥抱,并要求……
文星看明了,听清了。
这是祁斌标致的脸盘。
这是祁斌温情的声音。
文星的脑海中,瞬间出现了那块受污辱的梅花巾飘飘然然……
她曾爱过他。
她曾想过他。
她曾因他的冷酷流干过眼泪。
此刻,一忆起梅巾冤,使她不由甩开他,不顾一切飞也似地向灯光处跑去。
文星的兄弟班学友冯清鲜,看见文星没命地往工地跑来,远远惊问道:“嗳呀文星,你,怎么?碰啥了?”
“没啥,我怕黑暗,我怕欺骗。”
冯清鲜怔了一下:“欺骗?”
文星没有回话,有意急转话题说:“清鲜,明天,你在哪儿上课?”
“地头。”
“我去听课。”
“欢迎!”
师生们的教学与劳动结合得很好,地头学习搞得扎实而活跃。干活儿的时候,就是他们的活动时间。休息的时侯,就是师生们的课堂。冯清鲜的五年级学生,从地头学习中找到了乐趣,找到了它的意义。学生们议论说,地头照样学得好,甚至比在教室里还强哩。在教室里,一听讲课就瞌睡,老师讲完了,学生也睡够了。在地头,清风掠耳过,眼帘映盛景。有同学们的欢声笑语,想睡也不容易。
冯清鲜听得反而脸红了,红得那样异样。
她,真没想到地头学习不但吸引了学生,还指出了教师课堂教学的缺点…组织教学严管严教,讲课方法死搬教条。
课堂不生动不活泼,不但启发不了孩子们的学习积极性,反而对他们起了催眠作用。
“真乃失职,有愧于孩子们。”清鲜不由喃喃自语。
“同学们,你们说在哪儿能学好知识?”一个女学生突然发问。
有的说:“静静的课堂好写文章。”
有的道:“广阔的农田,是实践理论知识的好地方。”
冀文星听得乐了。她也像孩子们一样抢着发言。“对!同学们;教育必须同生产劳动相结合,理论必须和实践相结合;脑力劳动必须和体力劳动相结合。”她说这样的知识才扎实,才易于运用和巩固。否则;就是有满腹经文;也只不过能答张卷子,落个书呆子的“美名”罢了。
“老师,书呆子的名虽说不美,却也不丑。我们要学习他深钻苦读的精神,决不能像他死读硬背。”
师生们你一言我一语,嘻嘻哈哈谈论着来到地头。文星指着一片圪垃地;对学生说:“这些圪垃怎么打?打成个啥样子?要依据农业常识课本,看着理论搞实践。”
孩子们边“噼里啪啦”打圪垃,边听老师讲土壤和空气的关系。
休息的时候,树荫下,学生们的琅琅书声,常常荡漾在清耳悦心、春风送暖的田间阡陌的上空。
四
王成毅和冀文星同被调到本公社较远的柳林洼完小工作。成毅仍任学校副手,文星接四年级班主任,他们又为反右倾鼓干劲,为办好三厂即:工厂、农场、林场,搞好勤工俭学而尽诚竭力。
这个遥远的、条件差劣的岗位,是祁斌被文星甩掉后,一怒而投来的暗箭:“跑!叫你与你的成毅一同跑远路,跑个够!”啊!人心哪!其实,比蛇蝎还狠毒。
初夏的下午。
文星教学的教室,虽然破旧,却也通风、爽快。一班五十多名的四年级学生端坐着,聚精会神地听讲,专心致志地完成课堂作业。
文星刚放下粉笔,就被学生们案头挂着的小锄头分散了辅导孩子们的精力。
“兔子爱吃的草,近处不好找,天不早了,不便远寻。对,到村边捋榆叶去。”她不由暗想。
文星眼看学生的作业,脑海里却晃动着绿油油的榆树枝叶,同时把学生在黑板上本来填对的反义词:忧郁…愉快,改错为“榆快”。
孩子们异口同声喊叫:“老师,您改得不对了。”
文星猛然清醒,但又平静地说:“好,欢迎同学们大胆指错。”
她一面夸奖,一面指着“榆”字问学生是个什么字?
一个女孩子笑了起来,说“榆”早已认熟了还用问。
“多和它见见面有甚坏处?”文星敲着黑板说:“‘字’认熟了;‘义’知道吗?”
“知道,‘榆树’的榆。”
“榆树有啥用处?”
山里娃当然对此问题对答如流。
下课铃响了。
文星带学生向村边的榆林前进,高高低低的榆树中,夹杂着高草和其它灌木。杜梨钵,酸枣丛;小桃树和白圪针。学生们捋榆叶的捋榆叶,摘梨叶的摘梨叶,寻兔草的寻兔草,还有的摘酸枣和打小桃。他们被枣树钩破衣服;被白圪针刺伤脸颊与手背,只见孩子们呲呲嘴;擦擦血,但不叫一声苦。一会儿;文星身边的一个女学生告诉她说:“老师,咱们上课的时候;白雪红跑进教室您觉来没有?”
白雪红;是一个雪白的、眼圈通红的大母兔,师生们给她取名白雪红。
“没有呀!它是怎么跑出窝来的,那时侯,我在干什么?”
“它硬挤开门偷跑出来,您那时正在黑板上写字。雪红在教室里游玩,我们偷偷地笑。”
“现在它回窝了?还是又去哪儿游玩?她还身怀有孕呢?”
“它跑了,老师,什么是身怀有孕?”
“有孕?就是肚子大了,你看不见吗?”文星含糊地笑着说。
学生听了立刻跑去寻找白雪红。
寻兔食满载而归的学生,正高兴地走在回家的路上,寻白雪红的孩子远远喊叫:“老师,雪红找不见了。”
文星听得如挨了当头一棒,养兔;首先得保证它们的安全、繁殖、照顾好小兔。今天却一损几口;又是兔群中最美丽健壮的。文星急了,她连胳膊上挎的箩筐都没顾得往回放,向校门前一扔,就散开人到处找。一直找了个昏天大黑,才从一个偏僻的街道角落里发现了它。这个角落,叶叶草草聚成一堆,像给它铺了厚厚的毛毯、褥被。白雪红安卧当中,正舒舒服服地睡觉哩!
师生们见到了雪红,都高兴得喜泪盈眶。
文星像抱孩子似地将它拥在怀中:“我的红红,你独自在这儿过夜危险得很哪!咱们快回吧,你快坐月子了。”
“坐月子?啊!老师,它的肚子是怎样大起来的?”学生们蹬着疑问的眸子。
“等你们升了学,老师自然会给你们讲解,现在一时半会说不清。”文星不愿让小孩子操心这方面的知识,立刻叉开了话题。
师生们把白雪红送回窝内,给铺上厚厚的干草。此刻,夜幕黑沉沉地降下来,文星又步上送学生回家的路途。
两天后,可怜白雪红由于难产而亡。
文星竟呜呜咽咽,悲痛万分。恨自己没有掌握好饲养方法,恨自己没有注意到兔子的生产期这一关键时刻。她可怜它,心疼它。她抬着它到野外埋葬后,又哭个没完。
老师们跟着看热闹莫说了;还逗文星说:“嗳呀!冀兔长,别哭啦,等周年上再来磕头吧。你要想;就索性给它过上几个七;烧上几张纸多好。”
尽管同事们取笑耍乐,她仍旧一本正经地哭丧着脸。同事们越笑,她越抽泣,同事们越前仰后合。
文星对周围的嬉逗欢笑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如同站在了讲台上,严肃地与学生们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