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女自夫君被擒后便洗心革面,今年三月索性投身罗浮山上的渡缘寺带发修行,平常倒是很少见她出来走动。渡缘寺的灵惠大师受我们的委托,注意她的一举一动,并照顾她的起居。」
彷佛根本没有看到我们的脸色怪异,俞湘君尽职地介绍他所关注的嫌疑犯。
「等等,你说的这个灵惠大师到底有没有问题?另外,如果罗女一意为前事赎罪,又为什么要入寺庙而非尼庵修行?毕竟男女有别,不怕惹人非议?而且……又是今年三月?」
高非凡不愧是高非凡,我还没消化完俞湘君话里的信息的时候,立刻就列出他话里的几处疑点。
被他这样一点明,我也觉得有问题了。
怎么会那么巧又是三月?恰好与钻天鹞劫沧州大狱的时间吻合了。
「大师化外高人,眼中无色无相,早无男女概念之分。而且也是本地有名的得道高僧,按理说也不会被人收买,做害人之事。」
「按理说?请问俞捕头,自罗女入了寺后你可有再探访得知过她本人的确叨消息?」
高非凡对这俞湘君总是针锋相对的样子,会害我这个夹在中间的人很为难。
「她入寺之后极少出现。并且……我想问问二位,有哪一位比较精通佛义禅宗的?灵惠大师最爱与人辩经,若辩得过他的,入寺不加阻拦;反之有可能不许外人踏入。」
相当委婉地说明他不能亲自探访罗女的原因,俞湘君脸上却全足一副「你若真有本事就自己辩过去给我看」的表情。
对方可是一州知名的得道高侩,本朝又极敬佛法,出于对佛门的尊重,等闲官府也下能强行人寺搜查。
说话间,已经到了一座香烟缭绕的宝古寺,门口的两棵雪松下,围了一群的和尚,个个斗志昂扬,摩拳擦掌。让我很怀疑这里到底是叫人清修的还是随时准备打架群殴的。
「何谓念烦恼?」、「误将浊水溅莲叶」
「何谓不念烦恼?」、「夺取钢刀破藕丝」
「何谓念不念烦恼?」、「春蚕作茧全身缚」
「何谓找烦恼?」、「底事急流争鼓棹」
「何谓自性烦恼?」、「钻榆取火还烧树」
一胖一瘦两名僧人在人群中心口沫横飞的争论着,博得同门的阵阵喝彩。
然而在我听来,同一个「烦恼」绕来绕去没完没了的只是可笑,于是「咭」地笑了一声。
我娘说我这个人就是这毛病不好,完全不懂得掩饰自己的情绪,在很多时候要吃亏的。
我这一声笑过后,坐在场中一名花白胡子的僧人目光如电地看过来,那锐利的眼神盯得我心头不由得一阵发毛。
「两位小徒在辩佛法,这位施主有何高见?」
虽然相隔还有一段距离,这山中一阵阵呼啸而过的山风也非常大,可是那大师的声音仍是一丝不散地传了过来,让我们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瞧起来这灵惠大师不仅是一个得道高僧,还是一名武功高手。
难怪罗女入了寺后,就连俞湘君都打听不到她的确切消息了。
「那个……」
我下意识地躲到高非凡身后,可是那灵惠大师的目光似乎会绕弯儿。
「既然施主出言阻止两位小徒贻笑大方,必是高人,与老侩对上一道无言禅法如何?」
「这个……」
「高人必有高见!而且看你们这架势想是要入寺吧?对过我方可入内。」
「高高高……」
我结结巴巴地想说明高人不是我,可是高非凡凶巴巴地回头瞪了我一眼,表示自己惹的麻烦自己解决。
他的目光……好冷!
「哈啾——!!」
我老大一个喷嚏打了出来,那灵惠大师却只当我已经答应比试了,伸出一根手指。
「哈啾——」
这不长眼的风,怎么净往人脖子钻。
我一边揉着鼻子,一边对灵惠大师伸出两根手指。
他见状立刻又伸出三根手指。
我握起拳头在空中晃了晃。
「阿弥陀佛!是施主赢了。」
灵惠大师垂下头,思索片刻,突然就此认输。
围在他身边的弟子们也赶紧给我们让开一条道。
在路过他们身边时,我依稀听得那和尚奇怪地询问大师,刚刚那无言禅到底是什么意思,灵惠大师叹着气解释道:「我先伸出一指,表示佛陀世尊,人天无二;那位小施主就伸出两指,表示佛法为二,一体二面,合二为一;我又伸出二指,表示佛法僧三宝和合,缺一不可;他就在我面前握起拳头,表示三者皆由一顿悟而得……至此,我已无言以对,还不认输,更待如何?」
俞湘君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我,良久,佩服道:「瞧不出你小小年纪,竟然对参禅悟道一事有这么深的研究,真是人不可貌相!」
我只好干笑。
而在我身边打混已久,熟知我脾性的高非凡就没这么好糊弄了,拐个弯把那一群和尚甩在身后后,低声问我:「你刚刚到跟那和尚玩什么哑谜?说!」
好……好凶哦!
我敢不说实话吗?
于是,我揉着鼻子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他伸出一根手指,说我打了一个喷嚏,我伸出两根手指告诉他数错了,我打了两个;然后他又伸出第三根手指诅咒我马上还要打第三个。可是打三个喷嚏那不就伤风了吗?就算他是大师也不能这么咒人呀!于是我握起了拳头,表示如果他敢在我身上下咒,我就扁他!」
「……」
「……」
高非凡与俞湘君对看了一眼,突然都齐齐快步走开,不敢再回头看我一眼。
雅致的禅房内,一白衣女子闭目垂头,幽幽的檀香满溢一室。
见我们进来,她头也不抬,彷佛亘古至今她就坐在那儿,并且打算坐到无止尽的长久。
「罗女盖娇娇?」
高非凡却容不得她这样轻慢与忽视,大步走到她面前,沉声喝问。
「一千烦恼尽断根,远离十丈软红尘。你又何必苦苦相逼?」
她星眸微抬,向我们看来。
这是一个容颜俏丽的年轻妇人,左腮上一颗美人痣为她增添了几许妩媚丰韵,虽然是一身白衣素装,但在这一身素白的映衬下,她自然生媚的女性气质却是分毫未减,这一抬头便使得室内静心的檀香效力大减。
高非凡目光如电,已然看到烧香的笼幔内立着一个灵位,上书「先夫李段之位」下面的落款是「妻盖娇娇泣立」。
不由得冷笑道:「妳装神弄鬼给谁看?李段分明未死,而妳,假称入寺修功德只怕也未必是真的。」
「高捕头,三年前便是您远赴这雪山绝岭将我夫绑走;三年后他大限已至,与我阴阳永隔,您却又上山来如此为难我这未亡人,不觉得您太过分了吗?」
盖娇娇虽然神色悲愤,可是话语中却是不卑不亢,满满的全是冷讽之意。
「盖娇娇,三年前我上此绝岭与妳夫妻二人交战,因见你们伉俪情深,况且杀九玄门一事其错只在李段一人,所以放过了妳。而今,却有人在问斩之期将至之时,将李段自大牢内劫走,妳敢说妳全不知情?」
高非凡的目光落在盖娇娇脸上,绝不错过她任何一丝表情变化。
「若真有此事,虽然夫君没有透露消息与我知晓,但娇娇也当替夫君酬谢神明。」
盖娇娇脸色如水,丝毫不起波澜,淡淡地回驳着高非凡,确是毫不知情。
「盖娇娇,妳听着,不管妳装不懂也好,想替人隐瞒什么也罢。反正这案子我接手就一定会追查下去!我有本事擒得飞天狐狸第一次,自然就能擒他第二次,别说我没警告过妳。」
看到实是问不出些什么,高非凡撂下这几句话即刻便退。
俞湘君跟我们出了寺门外,不知道又想到什么似的,说他另有事找方丈一叙,让我们先自己回去。
路上,我怎么想都觉得高非凡对这件事放弃得太干脆,想不明白只好开口不耻上问了。
「高非凡,你说那个……李夫人真的不知道她丈夫的消息吗?」
「笨蛋!她当然知道。」
高非凡心情和口气都很恶劣,不过像是在等什么人似的,也不急着赶路,所以有空隙回答我的问题。
「可是我看她的表情,完全没有一点变化啊?」
爹说要想知道一个犯人是否说谎,观察他的表情是很重要的。
说谎之人在惊慌之余,总会有一些不自觉的小动作,或是语言支吾,可是刚刚盖娇娇神情恒定如常,我看没什么变化啊?
「说你笨还真是笨!如果知道自己已经被杀的老公居然还活着,不管是谁都应该有一点欣喜或是惊讶的神色吧?可是她却完全没有这种表现,这就实在太不自然了。那说明理由只有一个——地早就知叽在先,所以故意做出这个样子来唬我们的。」
高非凡没好气地在我脑袋上凿一下(他像是越敲越顺手了),说出他明智的分析见解。
「没错……你走后我才想到你已经意识到了真相,你从我身上反而肯定了我夫君越狱一事,所以只好前来截你了。」
幽幽的话语接上高非凡未落的话音,一阵挟带着微雪的清风过后,刚刚还在禅房内枯坐如入定的盖娇娇像是被风送来的一般,出现在我们面前!
「别的犯人也许不会在这种时候来找自己的老婆,可是上次我亲眼见过你们夫妻情深,所以妳这样的态度反而让我肯定了沧州大狱被劫一事不假,李段已经越狱并且又造杀孽一事不假!」
高非凡却像是早有准备似的,好整以暇的捋了捋袖口,凝神静气,候这罗女赐招。
「高捕头,得饶人处且饶人!他已经死过一回,也成就了你在江湖上的名望,你又何必对一个钟爱妻子的丈夫这般不肯放手呢?不管他是不是还活着,我都不会让你再去找的麻烦的。」
盖娇娇叹着气,她整个人都是这样幽幽怨怨的,立在风雪中,宛如冰雪绡揉成的玫瑰,阵阵冷香扑鼻。
「不好,她在上风处使毒,快闭住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