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都,能告诉我一些关于镜魅罗的故事么?”细腰依偎着我,静静的问。
“那要从一朵槿花开始说起。”我说。
后来那个槿花化成的花妖还是搬入了流焰谷,因为她是槿花妖,所以我叫她为小槿,她对这个名字并无反对,名字本来就只是一个称呼罢了。
我教了她一些修行的法门,她学的很快。小槿渐渐对我这个有些古怪的仙戒备不在,熟悉之后,我们便维系着亦师亦友的关系,如果我有妹妹的话,我想应该就是小槿这样罢。
仙灵之中,有些是我的朋友,包括司镜的阿罗和嘉树。他们是一对双生子,容貌一模一样,唯一的区别只在,阿罗的眼瞳是纯粹的黑色,而嘉树则是深褐色。他们两个司镜,阿罗掌管未来,嘉树记录过去。
嘉树听说流焰谷里住着一个花妖,一直很好奇。绝大多数仙灵与妖魔间壁垒分明,仙灵不屑于妖魔通过吸取其他生物的生命提升自己的力量,妖魔则嗤笑仙灵故作姿态自命清高,彼此间即使没有视若仇敌,也是从不往来的。像我这样收留保护一个妖,那是仙灵间从未有过的事情。
所以嘉树终于按捺不住,拉着阿罗一起来流焰谷看我。说是看我,其实是为了看看我收留的妖——小槿。
然后事情便一发不可收拾了。
嘉树和小槿相恋。
仙与妖之间,固然不是不可以往来,但却绝不能够相恋乃至结合。那是因为彼此的气质不同,仙气会被妖无节制的吸收,而妖气会严重的损坏仙体。
嘉树一日日的憔悴了起来,然而热恋中的他却对自己的衰弱一无所觉。
阿罗很爱他的弟弟,并不愿意让这个错误的恋情继续下去,明知道嘉树会因此而憎恨他,也决然的施用了许多手段想拆离这对恋人。
为此,这对原本亲密无间的双生兄弟差一点反目成仇。
后来有魔侵入天涯镜阁,那一场战中,嘉树与小槿先后死去。嘉树临死的时候,明白了阿罗为他做的一切,终于放下心中的怨恨,他把碎羽镜交给了阿罗。
嘉树说:“哥哥,今后就让碎羽代替我守护在你身边罢。”
那一面镜子是嘉树的宝重,可观过去。镜中有灵,名为碎羽,已可化为人形。
嘉树想要让碎羽守护阿罗,却不知这才是阿罗长久痛苦的真正开端。
然则归根结底,却是因为我在那一年秋天,看见了一朵槿花。
9
殊途(嘉树)
槿坐在紫藤花架下专心的看书。
天气很好,天空呈现出一种令人身心舒慰的湛蓝色,阳光明媚的让人觉得耀眼,便是那风也是温暖的,和着花草的芬芳之气,如同情人的手轻柔的抚过脸庞。
如果可能的话,我也很想能够如同那春风一般抚摸着槿,然而现在的我毕竟只能守在他身边,无声的看着他。
这时候镜殿很安静,魅罗倚躺在榻上,双目闭起,似乎睡着了。他的脸仍然是病态的苍白,长发间又添了许多刺目的灰白,整个人也消瘦了许多。
然则比起半个月前,毕竟是好多了,至少他已经可以走动了,而不是终日无力的躺在幽暗的殿内。
魅罗的状况很糟糕,凡间的药物无济于事,唯有靠他自身的力量复原,然则即使只是这样的伤,过了这么久,仍然令他如此虚弱。
即便是被流都亲手淬炼的利刃刺中,若是在从前,只怕很快便能自行愈合。
然而当时如果不是我及时想到魅罗之前曾提起流都在羽,我只怕是要眼睁睁的看着魅罗的鲜血流尽。
我现在仅有的力量,也只是能够找到流都并且千里传音罢,这是出于脱离了凡人肉体的幸运,而我的力量正在逐渐恢复,也许在不久的将来,我就可以真真切切的拥抱抚摸我的槿了。
流都毕竟不能在襄都长待,第二天他便回了羽都,也把细腰放走了。临行前,他与碎羽商讨了一些事情,关于东征。
如今天下五大国中四国已经并入羽的版图,剩下的唯有东楚,这是碎羽早晚要征服的地方,而细腰的刺杀恰恰为他提供了一个绝妙的开战借口。
流都与碎羽商讨的,正是趁着这个机会向东楚宣战。
但毕竟战争不是儿戏,有时候并不能够完全以帝王的意旨加以施行。他们所要做的,是许多准备与部属,贸然的行动只是把自己送向敌人刀口的愚蠢行径。
我对战争并没有什么兴趣,也不曾想到流都竟然会把碎羽培养成如今的模样。在我的记忆里,碎羽一直是一个温和而沉默的镜灵,他很早之前就爱上了魅罗,我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在最后的时刻把碎羽交给魅罗,却不曾想到后来发生了那样的事情。
我想,在过去的许多时候,无论是我、碎羽、小槿都不约而同的伤害了魅罗,可是即使直到现在,他从来也不曾对我们有过丝毫的怨恨,反而是一直守护着我们。
我的哥哥镜魅罗,他一直如此善良而温柔。
他的身体虚弱至此,也是因为本身的力量已经用尽的缘故。即使如此,他依然在尽全力收集碎羽镜的碎片,我和他都明白,如果不补回碎镜的话,碎羽早晚有一天会魂魄消散。
对于我们仙来说,只要保有元魂不灭,死后仍可复活,凡间的轮回能够弥补我们失去的力量,一旦时机成熟,脱离了凡人血肉,便可以逐渐恢复仙力,重塑真正的身躯。
然而,灵不同于我们仙。灵由物化成,必须依凭物身而存,一旦物身损坏,灵体也会逐渐崩溃,最终湮灭为尘埃。碎羽镜曾经碎过一次,是魅罗用他的血强行弥补的,因此比其他的灵更加脆弱。
阳光隔着紫藤花叶的间隙落在魅罗苍白的脸上,长长的睫毛投出眼眶下青色的阴影,在风中微微的颤动了一下,然后我听见他低低的叹了一口气,睁开眼时,脸上已经重新浮现出淡淡温暖的笑容。
“小槿……”魅罗低声的唤着槿。
槿听见了他的唤声,放下手中的书,不解的转头看向魅罗。“镜?”
“小槿,遗忘是一种怎样的感觉?”魅罗的神色有些茫然,是做了什么梦吗?
“遗忘吗?”槿侧着头,认真的思索,仿佛在斟酌字句,过了好一会才回答说:“觉得心里有点空荡荡的,没有着力之处。”
魅罗默然不语,槿接着说:“难过的是明明知道自己遗忘了什么,却怎么也记不起来。倘若连自己曾经遗忘了重要的东西也不记得的话,也许就会觉得很幸福罢。”
“是这样么……”魅罗自言自语。
也许真的是这样罢,然而对于现在的我,被槿所遗忘的我,心中却充满了矛盾。我希望槿能够遗忘伤害过他的我,却又希望他能够记起爱着他的我……
我和魅罗住的地方叫做天涯镜阁,那是在层云缭绕的深处一个美丽的地方,也是被无数的妖魔所觊觎的地方,只是因为天涯镜阁里有两面镜子,碎羽镜和心镜。
我和魅罗为双生子,司镜。我手中的碎羽镜记录过去,魅罗的心镜可观未来,若是两镜俱得,则可扭转时空,是天上地下威力最为强大的宝重之一,因而为妖魔觊觎。
碎羽在百年前成灵,可化作人形,他虽然是理应为我所操控的镜灵,却爱上了魅罗,也许是因为在那有些清冷寂寥的天涯镜阁中,魅罗的微笑更能温暖他的心罢。
而我,则把全部的微笑留给了小槿。
第一次看见小槿的时候,是在流焰谷。我早听闻流都收留了一个妖,一直很好奇,那一次终于按捺不住,拉着魅罗一起去了流焰谷。说是很久没有和流都一起喝酒了,其实是想看一看那个妖。
这一见,却再也不能自拔。
我还记得那一天,细雪方止,天色仍是有些阴沉的,流焰谷外白茫茫一片,雪积在枯枝上,风一吹,便一小团一小团的落下,满目的苍凉。
白雪枯林中,那个淡紫色纤细的影子婷婷而立。她有着一头长长的紫色头发,与身上的紫色衣服几乎融为一色,整个人仿佛笼罩在紫色的雾中。她的眉眼纤细而妖娆,紫色的眼眸凝视着落满积雪的枯枝,流露出一些怅然的神情。
便是她的气息,也仿佛带着些淡淡的紫色,为妖。
“这里只有光秃秃的树枝,有什么好看的呢?”我忍不住问。
“我是在这里出生的,我从来没有想到能够看到冬天的雪。”她说。
“你就是流都收留的那个妖?”
“是的,我是槿花妖。流都大人叫我小槿。”她笑了起来,她的笑容天真中又带着一丝妖娆,笑的时候,洁白的脸庞浮现两个酒窝,小巧可爱。
“槿花朝开暮落,难免薄凉。”魅罗在一旁低声的说。
“也许罢……”小槿无所谓的笑笑,眼睑却垂下,有些黯然。
看见她仿佛在掩饰着难过一般的笑容,我忽然觉得有些不悦,重重拉了拉魅罗的袖子。
魅罗大约是明白了我的心思,叹口气不再说话。
后来的数年里,背着魅罗,我又去了许多趟流焰谷,为了见小槿。
有一回我约了流都喝酒,去的时候,小槿却不在。流都拉着我在槿林里喝酒,正当夏季,满目是浅紫色槿花,如同飞雪一般缤纷坠落。
流都说:“我就是在这里遇到小槿的呢。你不知道,那年秋天,这林里的花都谢了,唯独一朵大大的槿花立在枝头,迟迟不肯盛开。”
又笑着说:“小槿那时候真有意思,看见我,竟以为我是要夺她的内丹呢。也不想想,我们仙人怎么会需要她一个小小花妖的内丹。”
“后来呢,我就收留她了。觉得她这样一个槿花化成的妖,也真是难得,至于别的仙灵怎么想,我是不理会的,我在这流焰谷潇洒肆意,他们也管不着。若说起来,收留小槿倒也有些好处,她酿的花酒实在是不错,气味芬芳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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