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重盯着他的背影,躬了躬身:「恭送圣君。」
「既然你还把我当圣君,那就好好利用幻影楼残存在中原的势力吧。中原越乱,对我就越有好处。」赤离臧的脚步顿了顿,回首笑道:「有机会见到南宫秀的话,把『后会有期』这四字带给他。」
要撤的全部撤离,留下来的也已各显神通地将自己的身份掩饰起来。
秦重把南宫毓放在床上,双掌按在他背后的要||||穴,将一道真气缓缓输入他的体内,护其心脉。
他没法子帮他重续经脉,虽然让他活下来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如果就这么带走他,他或许从此就不会离开他。
经脉断了,不仅仅意味着失去武功,更意味着可能一辈子要躺在床上过日子,意味南宫毓一日三餐,更衣沐浴,都指望着他……那样一来,他就永远不会逃离他的身边,不会背叛他,不会算计他。
可是——
「那样的日子,你一定过得很屈辱,很不快乐吧?」秦重抚摸着那张苍白得吓人的脸,低喃着。
他喜欢南宫毓,喜欢神采飞扬的南宫毓,喜欢意气风发的南宫毓。
秦重在心中已有了选择。
夜色正浓。
富贵赌坊被一大群手执火把的官兵所包围,为数不少的好手已攻入院子里,部分张弓严阵以待,另一部分则忙着在四周堆放柴草与硝石硫磺。
「刘大人,富贵赌坊里没发现任何人。」
一个统领模样的军官翻墙来到刘玄的面前,跪下禀告。
刘玄皱了皱眉头,阿晴的面色同样难看,两人一同望着旁边垂首站立的青年——阿晴新收买的富贵赌坊内线中的一个。
青年心中一急,脱口叫道:「怎么会这样?白天的时候明明热闹得很。」
阿晴转头看着军官:「你们都查清楚了?」
军官面色变得非常古怪:「回晴姑娘,里面实在找不到最近有人出现过的痕迹,更找不到那些所谓的赌具,有的只是蒙尘的桌子,以及布满蜘蛛网的椅子——」
青年神色骇然,转头望着面色变得铁青的刘玄:「不可能,绝对不可能——白天明明有很多人在里面赌钱,喝酒,怎么会……」
阿晴咬着下唇:「莫非你在不知不觉间暴露了身份,打草惊了蛇?」
青年不敢抬头,低声说道:「姑娘您可不能怪罪小人——如果三天前姑娘你带人来这里,结果可能完全不同。」
「三天前?」刘玄吃了一惊。
「三天前我就把南宫公子来富贵赌坊的消息密告给了晴姑娘,她——」
「为什么?」刘玄双眸犀利精锐,像一把锋利的剑刺向了阿晴。
「我,我只是想和他开开玩笑,让他吃吃苦头,真的,我没有想到会变成这样……」
阿晴又慌又乱,语无伦次地解释。
她错了,而且错得离谱,现在的她,只希望事情还来得及挽回。。
「我不是告诉了你,赤离臧不好对付吗?」
刘玄说得很慢很慢,目光中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痛。
阿晴头一低,珍珠大的眼泪滑出了眼眶。
她后悔,非常后悔,后悔自己的自负,后悔低估了对手。
三天,三天时间足够南宫毓死上万回。
无论她多么聪明睿智,江湖阅历还是不多,而将暗中保护南宫毓的任务给她,是自己的失策。
责备的话再也难以说出口,刘玄长叹了一口气,柔声说道:「这不是你的错。」
错的是他,他不该用一个玩心过重的女孩子担任这工作。
「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南宫毓就不会失踪,如果不是我——」
「南宫秀的弟弟不会那么弱。」
见惯风浪的刘玄很快便镇静下来:「给我搜,掘地三尺也要把三公子给我找出来。」
「公子,他会活着吗?」
「会,南宫家的人命硬得很。」
虽然只见了一面,而且充满了客套和虚伪,不过顶着与孪生兄长一模一样脸蛋的南宫毓还是让他心生好感。
有一种人,天生就是容易博取人家的好感。
这种人通常命比较大,运气也比较好,加上出众的能力,所以总能在危险时逢凶化吉,全身而退。
刘玄只能这么安慰自己。
如果南宫毓真出什么事情,他唯有在好友面前自刎谢罪了。
正当心焦之际,不远处一道五彩焰光自黑暗中冲天而起。
青年惊喜万分:「是我另外一个同伴,他可能找到了目标。」
「立即赶去那里。」
刘玄说这话时候,人早远去了三丈。
唯一的念头就是他必须要把南宫毓完整地交还给南宫秀。
南宫毓悠悠醒转,动了下身子,活动了一下腰身,竟没有察觉任何异样,胸口顺畅,真气始终潜伏在丹田,循着经脉路线运行,流畅于四肢百骸。
全身处于一种舒适畅快的感觉,仿佛经过了寒冬的洗礼后,终于在春天中焕发着生机的天地万物。
一种若有似无的女儿香扑鼻而来,缓缓张开了双眼,触入眼帘竟熟悉。
地上是一片绣着充满塞外风情的毯子,四壁画着江南的湖光山色,乍一看显得光怪陆离,细看下却有着说不出的和谐——与二哥的寝室一模一样。
二哥——
南宫毓无意识把头偏了偏,却瞧见了床侧倚靠着合眼垂首的女子。
在记忆中搜索这张带点陌生的脸孔,蹙眉思索前因后果,片刻后恍然她便是他从赤离臧手下救出的小兰。
赤离臧——
与赤离臧的对决,他用上了天魔解体大法和烈焰掌,但因为过度催化功力的关系,体内经脉碎掉了九成,内伤重得无以复加,如今竟安然无恙,确实让他诧异。
第十七章
悄无声息地下了床,南宫毓缓步走出庭院,抬头望天,月朗星疏。
细微的声音传入耳边,随着那奇怪的声音寻去,走了几步,却看到远处一人正在舞刀,而那把刀正是冷月刀。
定睛看清,一如他的猜测。
只有熟知二哥的喜好才可把那屋子布置得一模一样,只有修炼正宗的少林内功心法才可帮他的经脉重新修复,答案早已呼之欲出——刘玄。
刘玄的刀法并没有花巧的套路,只是简单地重复着挥砍刺劈,却是霸气十足,威猛无俦。
难怪被公认在二哥之上,他的武功确实有其过人之处。
不忍打扰,南宫毓停下了脚步,站在树下看着。
寒芒闪闪,旋光流转,远处的南宫毓自觉仿佛置身在森冷的刀气之下。
打了个激灵,寒意袭上了四肢,不由自主缩了缩身体。
庭院中的刘玄忽然引刀止步,弯刀脱手如箭,疾飞向丈外的巨石,「铿」一声,火花四溅,直至没柄。
「三公子,你醒了?」
把深入石块的冷月刀轻轻松松地拔出来,刘玄顺手抓起了外袍,向南宫毓走来。
「好刀法。」
南宫毓鼓起掌来,心服口服。
「三公子过奖了,这套少林刀法我自六岁开始练习,熟能生巧而已。」刘玄把冷月刀递过去,笑道:「在我看来,招式套路之类的远不如实用顺手来得实际,尤其生死决斗,危急关头还讲什么一招一式,统统凭着本能,看谁早一步用自己的兵器杀死对方罢了。」
若有所思地接过冷月刀,半晌后南宫毓脸上现出了恍然之色:「多谢刘大人。」
「夜雾正浓,小心着凉。」
刘玄走近南宫毓,看清南宫毓单薄的衣衫,眉头深锁,立即脱下自己的外袍,迅速为南宫毓披上:「三公子,你只有一条命。」
「在下知道。」
「下次千万不要好勇斗狠,孤身犯险。」
「……」
「我是个粗人,不大会说话,你切莫放在心上。」刘玄想了想:「只是,只是——」
实在说不下去,长长叹了一口气。
只是不忍心看到眼前这个讨人喜欢的孩子如此折腾自己而已。
内伤严重,经脉断了九成,外伤同样不轻,还曾遭受凌辱。连大名鼎鼎的「妙手华佗」都束手无策,若非凑巧慈航,慈真两位师叔上门拜访,合三人之力,几经努力为他重新修复了经脉,难以想像他能在昏迷十五天之后醒来,醒来后他仍能站在这里与他说话。
南宫毓微笑道:「一子错,满盘皆错。等我发现的时候,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
确实,那时候他已经没有退路。
刘玄默默听着,并不作声。
「一直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呢,其实刘大人不想我插手失镖案,真正的原因就是不想我与赤离臧对上啊。」南宫毓望着天穹出了一会神,然后回眸道:「在下先得向刘大人赔罪,再谢过刘大人的救命之恩。」
「救你,是为了自救。」
愕然抬头,目光充满了讶异。
「如果三公子在我眼皮底下出事,你二哥可不会放过我。」刘玄神情无比认真:「我可是宁愿面对阎罗,也不愿面对他的愤怒。」
把众人眼中温柔可亲的二哥比作阎罗啊。
南宫毓哑然,细想之下,却不得不承认身为好朋友的刘玄似乎比他这个弟弟更了解二哥。
「虽说他是哥哥,可实际上只比我早出生半个时辰罢了。」
过于冷淡的口气让刘玄心中一凛。
「他武功比我高,文才比我好,更比我聪明得多。在他眼中,我只是一个小傻瓜,失去了他的保护,我就无法生存,因此他总是把我护在羽翼之下。久而久之,所有人都忘了一个事实——其实他只比我大半个时辰。」
「他想当个好哥哥,只是他并不懂得如何表达自己。」刘玄望着南宫毓,目光带点复杂。
「——是啊,几乎所有人都说他是好哥哥,可好不好,身为弟弟的我才最有资格评价吧?」南宫毓的笑容充满讥嘲和悲哀:「自以为是为弟弟安排一个人生,把应当属于弟弟的一切责任都揽在身上,拒绝弟弟的成长,这样的哥哥,我不会认为是好哥哥。」
半真半假地说出来,心底竟感到一丝莫名的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