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城楼,只见远处一大片黑云迅速向杨城逼近,大地颤动。我扶住了城墙,心脏扑通扑通跳得厉害。四周的士兵也握紧了手中的武器。韩玄奕和一群参谋站在几步之外,他虽面色凝重,看上去仍是镇定从容,有条不紊地下达各种命令。传令官们挥动各色军旗,将命令传了出去。
018
城外两里处筑了一道简陋的栅栏,弯弯曲曲的,高低不平,从杨城左侧密林边缘横着延伸了一里多。韩玄奕指挥大军在离栅栏约五百步远的地方布阵。两千盾甲兵排成一列,半跪在地,用肩膀抵了住身前约半个人身高的巨大铁盾。四千枪兵手持八尺长矛站在其后,长矛从盾牌缝隙里伸出,明晃晃的枪头配着黑铁盾牌,构筑了一道坚固的弯月型防线。六千弓箭手躲在其后,箭扣在弦上,远远地瞄准了敌人。百步之后布置了三个方阵一万五千刀斧手,另有一万多骑兵在右翼外侧列阵。此刻,蛮子的大军在远处停了下来,双方静静地对峙了好一阵,北风呼啸,战马嘶鸣,闹的最厉害的却是我的心跳,一声高过一声,让我听不清任何声音。
敌人开始进攻了。轰鸣的马蹄声,刺耳的喊杀声,由远及近,迅猛而至。
蛮子的先锋部队分两路进攻,一路从正面冲过来,另一路从右侧突破。正面进攻的蛮子高举长矛纵马越过栅栏,排成几十路纵队笔直地朝盾阵杀去。漫天的箭雨让不少人堕马,不过仍挡不住蛮子前进的速度。冲在最前列的蛮子不顾性命,利用马匹奔驰的冲击力撞向盾阵,手中的长矛重重地击在铁盾上,同一时候他们自身连着跨下的战马也被长矛扎了个透,由于惯性而向前倒去,重重地压在了铁盾上。我方士兵还来不及拔出长矛,下一击已经杀到。反复几次,防线被撕开了口子,更多的蛮子纵马跳过缺口,和枪兵混战在一起。弓箭手被混战波及,近距离作战无法发挥作用,只得全部后撤。一时间防线的裂口越来越多越来越大到了崩溃的边缘。
幸好从右侧进攻的蛮子大军落到了陷阱里,两路军队没能及时汇合。原来那一侧的土地上挖了许多面积很小的深坑,令地面高低不平,从远处瞧不出任何不妥,但是当战马冲进了这片区域就很容易中伏摔到在地。再加上漫天箭雨,蛮子一时间被困在了防线之外。
蛮子的第二拨大军迅速奔来支援正面进攻的先锋部队。左边和中间两个方阵的刀斧手也冲杀了上去。就在蛮子中军冲过栅栏时,突然间一声巨响,栅栏下的地面一段一段接连炸开了,一里多长的地面下埋藏了威力惊人的火药,炸死炸伤了不少人,将蛮子大军拦腰切断。战场上硝烟弥漫,藏在密林里的重甲骑兵趁势一跃而出,像一把利刃,从左至右横扫战场,再从右向左反向杀回。重甲骑兵全身盔甲,连跨下战马也是身披链甲,防御力比仅着皮质防具的蛮子高出许多,再配上质地精良的弩弓长剑,所到之处敌人纷纷落马。刀斧手枪兵也随之而上,先斩马腿再砍敌人,血光剑影,尸骸遍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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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药爆炸使得地面被炸开了一道十几尺宽的大坑,令蛮子的后援大军难以前行,转而向右侧突破。骑兵部队绕过陷阱冲杀了出去,五千刀斧手紧随其后,两军混战,战势胶着。蛮子的中军与侧翼始终没能汇合突破我军的防线。
一番鏖战,蛮子没讨到什么便宜,终于撤军。韩玄奕没有下令追击,只是吩咐属下打扫战场救助伤兵。
一场大战就这样结束了。满地的尸骸,满眼的鲜红。灰黑色的土地被染成了暗红,血腥味随着北风传了好远。这是我熟悉的颜色熟悉的气味,以为经历过死亡就无所畏惧,可是,成千上万具尸体躺在眼前的时候,我才真正体会到极度的恐怖,手脚不由自主地颤抖,双眼死死地瞪着那片支离破碎的尸海,闭不上,也移不开。就那么僵硬地站在那儿,直到有人拥我入怀,低沉的嗓音在耳边徘徊,让我一点一点平静下来。
“静下来,别怕,一切都结束了。你瞧,那里有很多伤兵,他们需要大夫,需要立刻得到救治。他们是保家卫国的好男儿,是铁铮铮的汉子,我们不能就这样看着他们死去,对不对?静下来,你懂医术,可以救活好多人,明白吗?他们需要大夫。”
“我知道该怎么做了,少爷。我这就去帮忙……我知道该怎么做。”深深地吸了口气,依旧是呛人的血腥味,强忍主胸口的不适,快步朝伤兵营跑去。战场上时时刻刻都有人死去,容不得我这个胆小鬼在一旁发抖。
伤兵营里躺满了人,近百名大夫进进出出忙得满头大汗。士兵的痛苦呻吟混着大夫的高声呼喊让我完全清醒过来,向身旁的大夫拿了伤药问明了情况,立即协助他医治垂危的伤患。
连续三天三夜,我们几乎没有闭过眼,一刻不得闲,有些年迈的老军医操劳过度病到了,让我们更加人手匮乏。一万多伤兵,我们只能照顾那些重病号,受伤较轻就指导他们自行包扎处理伤口,还有很多救不活的,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被抬走。这边的事刚忙完,又传来命令让我们去医治蛮子。大家都极不情愿,可是军令如山,只得提着药箱跟着传令兵过去。
战俘营在军营的西侧,四千多战俘,被关在几间破烂的茅草屋和临时搭建的简易帐篷里,挨着个排成排坐在地上,一根粗大结实的麻绳将他们的手脚相连绑在了一起,他们一声不吭,我们进了屋子,也仅仅瞟了一眼就将头撇开。大家也不多答话,四下打望,看见重病号就走过去医治。
角落里坐着一个小个子,他满身血污,怀里抱着一个人,身上仅着一件皮甲,棉衣裹在那个昏迷了的人的身上,将他搂得紧紧地。我走了过去,蹲下身想看看他怀中人的伤势,刚一伸手,就被重重地打开。
“滚开,肮脏的强盗骗子!别用你的脏手碰我们狼族的勇士!”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瞪着我,强烈的杀意毫不掩饰。
“不想他死就合作点。你们屡次侵犯我们,杀我百姓,掠夺粮草,你们才是真正的强盗。”真不明白韩玄奕为什么要我们给他们治伤。以前的战俘伤得重的都没有人管,只有受伤较轻的会得到一点医治,然后被拉去矿山当苦力。
“大草原本来就是我们的。是天神赐给我们狼族的!是你们!杀了我们几十万人抢去的!你们不仅抢光了牛羊马匹,还杀光了男女老少,连刚出生的婴儿都不放过,好多部落都被灭了族!你们这些肮脏卑鄙的强盗,天神会惩罚你们的。”其他的蛮子也抬起头恶狠狠地瞪着我,咬紧了牙一言不发,就像一头头随时要挣脱绳索噬人的野兽。
“我们的天神自然会保佑我们。你们若是想去见你们的天神不想我医治,那更好。”本就疲倦已极,我也懒得理会这些蛮子。他们杀过来时候又何尝数一数自己杀了多少婴孩。
“你敢侮辱我们的神,我杀了你!”
那个小个子猛地扑上来掐住我的脖子,幸好绳索限制了他的行动,还有他怀中的人令他活动不便,我很快就挣脱了。看守的士兵迅速赶过来,对着这一帮蛮子拳打脚踢教训了一番。我喘过气,回过头却看见那个小个子伏在地上将怀中那人护在身下,一声不吭默默地承受重重的打击。背上胳膊上很快就见了血。其他人也好不到哪儿去。
“够了。再打他们就死了。”伤势加重只会让我们大夫更加头痛。
士兵们慢慢停了手,我走了上前,检查了那个莽撞的蛮子的伤口,不深,无碍。于是就把他掀开,替那个昏迷的人把脉。他就躺在旁边恶狠狠地盯着我,厌恶仇视,却有一点点期待。我这才看清了他的模样,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而昏迷的这个,更小更单薄,看上去不过十三四岁。看着周围的蛮子也用关切的眼神看着这个孩子,我突然有些不忍。深深地叹了口气:“他死了。尸体已经凉了。已经死去多时……”
“不会的,我弟弟没死!我一直抱着他,他的胸口还是暖的……你摸摸……”他挣扎地爬了过来,紧紧拉住我的手。“你检查仔细了。都说你们南人的医术高明,你可以救活他的……他还没死!我就阿弟这么一个亲人了……阿爸战死了,阿妈和阿姐也被杀了……家里就只有剩下阿弟和我了……我们约好要去大青山下牧马放羊,阿弟还想娶卓玛……他还没死,你救救他……”看着他满脸泪痕,我忽然不明白我为什么要恨他,恨一个素为谋面比我还小的孩子。
“他死了。”除此以外,我不知道自己能说点什么。只能看着他放声痛哭,手被他用力地攥着,很痛。
从战俘营里出来,漫无目的地在城里转悠。每隔几步就一户人家门前挂着白灯笼,传出断断续续的哭泣声。躲到城里来避难的乡民就挤在街角生火取暖,大家都没什么话,看见有巡城的士兵经过,就有人上前询问军营里亲人的消息。继续前行,经过一间草堂,里面传出来稚子的读书声。
操吴戈兮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
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土争先。
凌余阵兮躐余行,左骖殪兮右刃伤。
霾两轮兮絷四马,援玉枹兮击鸣鼓。
天时懟兮威灵怒,严杀尽兮弃原野。
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远。
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
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
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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驻足聆听,回想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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