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隆哭了。
他一边哭一边笑着,举起染满祖母鲜血的剑。
刺下去,他想刺下去——
于是严氏和郑氏也变成了横陈的尸首。
李隆转身看看,寻找下一个目标。
他看到了那两个女人给父王生的儿子,他的弟弟们。
安阳君和凤安君在母亲被杀的时候咬住了自己的袖子。
他们不敢叫,怕兄长的杀意转移到他们身上。
但李隆已经决定了——正是因为有这些孩子,弟弟们跟他争夺王的位置,现在依然觊觎着王位,当他死了,他们会按顺序来继承并成为大王。
母亲的血换来的王位,是不会交给仇人的孩子的。
李隆杀了自己的两个亲弟弟。
他的亲人和仇人们,在他的身边,死成了一片面目可憎的尸体。
没有人敢呼吸。
因为每一口空气里都有皇族血液的气味。
李隆大声而孤独地嘶吼着。
'我的母亲尹氏的灵位,将放在王族的宗庙里,被万人祭祀——'
他现在需要做的正是如此。
母亲的仇恨,需要在王族宗庙中得到洗涤。
她是王的女人!是尊贵无比的妃子。
'大王,这样做不符合先王的王命……'
有大臣出来阻挠他。
他看了看那些人。
'杀了所有反对的人,一个不留。'
侍从们从发疯的王身边走过,他们匆忙地从这个血腥之地逃开,却跨向另一个血腥之地。
数十名大臣都被予以斩首。
李隆的耳朵里不断传来临死之人的悲鸣声,他的心情开始慢慢地在这如地狱的场景中变得愉悦起来。
母妃,我终于为你讨回了公道。
李隆急切地想将这种快乐传达出去。
他想找一个能分享他快乐的人——
孔吉!花儿啊……他美丽的花,他多年无法抒解的情绪终于消散了,他最想告诉的人,是孔吉,是那个温柔地握住他的手的善良的孔吉。
他匆忙地丢开了剑。
他跑向在戏台中间的孔吉。
'孔吉!'
李隆快乐地握住孔吉的手。
'孔吉……'
手里的手在颤抖着,像要被他杀死前的严氏和郑氏那样颤抖着。
李隆惊讶地看过去。
孔吉那总是温柔地面对他的双眸里,他看到了恐惧——还有满身是血的自己。
李隆低下头,发现自己双手上沾满鲜血。
他放开了手。
他让他的花儿也染上血了——不……他知道的,他一直知道的——他的花儿是不可以沾到血的,那善良的花儿害怕看血,厌恶着杀戮——
李隆抓起衣服擦孔吉染血的手,但是衣服上的血更多,无论如何也擦不干净。
孔吉害怕地后退了。
他双手上都是血……都是血……
他直觉地知道,那是因为他演的那出戏的缘故。
他也知道了,无论李隆对他如何温和,他并不是一个真正的孩子,而是拥有杀死所有人特权的大王。
温驯的野兽终究是野兽。
孔吉后退着,终于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李隆望着孔吉,一开始是悲伤的……渐渐地,他的神情变得冷酷而淡漠。
他是蝴蝶。
蝴蝶有选择花的权力,而花无法选择自己的蝴蝶。
他要的花,永远都是他的,永远不能离开他身边。
'回寝宫。'
李隆淡淡地说,转身背对孔吉走回自己的御榻。
'把戏子孔吉也带回寝宫——'
第九章——背叛
孔吉并不是第一次到大王的寝宫。
但没有任何一次像这次一样令他感觉到恐惧。
站在自己面前,背转身正在更衣的男人,陌生而令他寒冷。
血浸的王服被脱下来,甚至连里面白色的内裳都被染红了。
宫女们压抑地忙碌,她们的手匆匆地在大王身上拂过,为他换上新的衣衫。
孔吉无法停止从身体内部开始的颤抖。
他害怕这个男人——即使他已经更换了血衣,恢复了平常的模样,但他在这个男人身上找不到李隆。
也许他跟李隆长得一样,但却不是那个笑着跟他玩手偶的李隆。
孔吉能感觉到,这个男人身上过去在他面前所显露的那些部分,也许已经随着那件浸着亲人鲜血的王服一并离开了这具身躯。
那个会让他的心滋生关怀的男人,已经死去了。
在这里的是谁?
残留在躯壳里的,是什么?
孔吉第一次察觉自己在大王面前和所有其他人一样,他已经无法将李隆作为一个普通的人来看待。
他是王!
主宰生死,冷酷无情的王……
孔吉惊恐地,想逃走,但不敢逃。
他局促的样子早已落在李隆眼里。
——他惊吓了他生命里唯一盛开的花儿……
为母亲所进行的复仇的代价,是那朵花渐渐合上了花瓣——孔吉的动作,他的眼神,他手指尖不自觉的细小颤抖都让他感觉到孔吉的拒绝。
'你害怕我吗?'
李隆遣走所有的宫女,蹲下来,看着跪在面前的孔吉。
他轻轻地伸出手,想抚摸孔吉柔软圆润的面颊,但是孔吉偏过了头。
李隆的手停在半空中,指尖感觉到的是冰冷的空气,而不是回忆中温暖的肌肤触感。
'孔吉!'
李隆冷冷地抓住孔吉的肩膀。
'不……'
小声地,孔吉低下头。
李隆看到了孔吉的反抗。
他以为自己会难过,会痛苦,就像孔吉在戏台上对他拒绝时那样。但他没有,他甚至没有为此而发怒。他平静地接受了事实。
反抗是不重要的。
重要的是孔吉必须留在宫里,留在他身边。
'抬头,看着朕!'
第一次,李隆在孔吉面前用朕称呼自己。
没有泪。
他自己拉开了跟孔吉之间的距离。
李隆明白,他跟孔吉再也回不到过去,他不强求,只要孔吉能在他面前,他就满足了。
孔吉抬起头来。
他无法违抗大王的命令,他知道除了自己,长生和戏班里其他的人依然留在喜乐园。
作为大王的李隆,并不会对除了自己以外的人有怜悯之心,甚至连对自己也未必会有这样的心情。
他顺从地看着李隆,那个化身为朕的男人。
他看不懂现在的李隆,看不懂他的心情,他想做什么,要怎样做他才会高兴。
他甚至无法看见那双眼睛里总有的隐约的委屈。
孔吉不安地抓住自己胸口的衣服。
那里有一种微微的痛苦。
好象没有泡好的桔梗菜,从喉咙一直苦到心底。
两个人之间的通路被关闭了。
谁,也不了解对方。
'不要背叛朕,朕命令你,不能背叛朕。'
李隆用手指托起孔吉的下颌。
他发现自己开始感觉不到孔吉的温度。
'永远不要离开朕,你明白吗?'
李隆略略向倾斜身躯。
他冰冷而饥渴的嘴唇,努力地探索着,寻觅着过去那让他安心的温暖。
孔吉瞪大了眼睛。
他说不出话。
他的唇被李隆的覆盖着,感觉竟然也是冰凉的……
'背叛朕的人,全都要死。'
唇齿交缠中,是冷到冻结了心的来自地狱恶鬼一般的诅咒。
长生在喜乐园里等孔吉回来。
他一直等着,等到月亮开始向西面落下时,才看到远远地从宫墙转角走来的身影。
'孔吉——'
长生跑过去,风从他的耳边呼啸而过。
他一直在等,一直在责备自己。
他曾听过那个关于大王母亲的传闻,来自宫廷的传说总是在宫殿外获得生机,他听过,但从来没有放在心上。
他被利用了——或者是他和孔吉!
任士洪的保证只是因为他需要这出戏来完成他的某些渴望。
他因为想带着孔吉回到过去浪迹天涯相互伴随的生活中而让对方得到了利用他的机会。
他知道大王不会伤害孔吉,他不会杀了孔吉——长生从来没有为孔吉的受宠而喜悦,但这一次,他却感激这让他不快的事实。
他相信孔吉能安全地回到他身边。
长生来到孔吉面前时突然察觉了自己的懦弱——他害怕失去孔吉,非常害怕。
如果没有孔吉,长生就不是长生——长生是因为跟孔吉在一起,为了跟孔吉愉快地生活和演戏而存在的。
长生什么也没有问,他来不及问,他张开臂膀,紧紧地拥抱着孔吉。
'长生……长生——长生长生——'
孔吉呆呆地让他抱着,不停地叫着他的名字,他越叫越急,最后竟然是连哭带叫的抽噎的声音。
长生感觉到自己脖子边的衣服湿润了。
那是孔吉的眼泪。
'怎么了?大王他做了什么?'
长生捧起孔吉的脸,那张总是微笑着的脸上到处都是泪水。
从孔吉的眼睛里,还有泪水不断地滚出来。
孔吉没有回答长生,他只是咬住嘴唇,用力地摇着头。
'他一定做了什么对不对?他是怎么伤害你?'
长生的问话还是没有得到回答。
孔吉知道自己无法回答,他要怎么对长生说起他在寝宫里说经历的?
一个不允许背叛的命令?
还是一个没有温度的吻?
被伤害的不是身体,而是心。
那个吻是拒绝,是排斥,让他醒悟他与李隆原本就生活在不同的世界。
'永远也……永远也不会再有可能了……'
断续地,孔吉把头靠在长生肩上说着。
'什么?'
'那个人的事……大王的事……已经没有办法了……'
孔吉的眼泪,还在不断地落下来。
长生伸出手抹掉他脸上的泪水,但是很快的,新的眼泪又泛滥开来。
'不要管别人了。'长生用自己的额顶住孔吉的额头。'不要再想那些了,我们离开这里!我们到外面去,离开汉阳。'
'不可能的。'
孔吉轻轻地推着长生厚实的前胸。
他不能对长生说出李隆的要求,但他又没有办法不按李隆所命令的去做——他觉得自己是无奈的,他什么都做不了,就像他说的那样,他无法像长生要求的那样离开,更不会真正地想离开这里。
即使已经不是过去的李隆,但因为他而疼痛的胸口,却证明即使不因为那个命令也不能坦然离去的事实。
孔吉想起长生的话,他问自己是否要跟他离开。
当时的自己,只是打算出宫一段时间而已——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对这冰冷的宫殿有了依恋?
'不可能?'长生惊讶地抓住孔吉的双手。
'我不能说……对不起,长生……'
孔吉悲伤地看着长生,他不愿意看到长生失望,但他同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