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吹十分罕见地向美和子敞开心扉,讲述起自己的家事来。
“原来是这样啊!我虽然不是什么心理学家,但对你受到过父亲一些阴影的影响倒是可以理解啊。”
“我常常想,绝不能再建立一个像我过去那样的家了。然而不幸的是我继承了父亲的血统。所以,我不想做别人的父亲。”
“你和你父亲不一样。你不吝啬,更不是一个酒鬼。”
“可我是画家。艺术家这类人,从某种意义上讲,可能比酒鬼更难对付。艺术家应该超凡脱俗,非寻常人可比。应该得到人们的尊重和谅解。这或许不过是我一厢情愿的想法而已。不过,如果我和那些泛泛的、一本正经的人抱有相同心态的话,恐怕我也就难以成为什么艺术家了。”
“可也是啊,也许我只是认识了你的某一个侧面。唉!我怎么就爱上了一个叫人无法对付的家伙呢?”
美和子面带孤独的苦笑,一口饮尽了杯中的残酒。
“我们该休息了。”
伊吹拥着美和子离开了餐厅,通过正沉浸在梦乡中的良彦的儿童房门前,你拥我抱地走进了隔壁的卧室。
伊吹还是第一次在这个房间里和美和子享受床笫之欢。他感受到了一种新鲜奇妙的刺激感。美和子的丈夫本来已经不在人世,可不知为什么反而使伊吹感觉到一种更为浓厚的香甜甘美的私通味道。旷隔四年之久的与美和子的肌肤之亲令伊吹如痴如醉。他觉得对方根本就不像是生过孩子的女人。她的肉体依然是那样的圆润、光滑和柔软。因为与过去相比略显丰腴,因此也就更加显得成熟诱人。
两人迫不及待地去掉身上的一切累赘,紧紧地拥抱在一起。伊吹一边抚摸着对方一边用嘴在对方的身上轻轻地移动着。此时的美和子犹如一头饥渴的猛兽,贪得无厌地追求着欢乐和快感。
正当两人如胶似漆几进仙境之时,隔壁突然传来了孩子被噩梦魇住的哭声。伊吹宛若当头被泼了一盆冷水,立时泄了气。美和子的身子也突然哆嗦了一下,并挣开了闭合的双眼。孩子仍然哭个不停。那阴郁的哭声在万籁俱寂的房间内飘荡回旋,宛若汇集了世上所有的悲伤于一身,显示出一种无以名状的悲哀和凄凉。这声音一旦闯进你的耳鼓便紧紧地纠缠着你,在你的耳中回荡不散。两人已毫无兴致去回味方才那段美景的余韵。伊吹中途败兴而止,只好怏怏地离开美和子的身体。
“真是不好意思。”
美和子低声道过歉后,起身耸了耸肩膀,穿上睡衣走出了卧室。伊吹则紧绷着面孔,一言不发地点起了一支香烟。
伊吹想起了初次见面时孩子那双意图窥探大人心中秘密的眼睛。他将孩子那充满敌意的视线和令人心里发毛的哭声联系在一起,不由得毛骨悚然起来。
俄顷,哭声停止了。美和子回到卧室中。
“好像做了噩梦。让你扫兴了。别介意好吗?这种事不是常有吗?比如正当你在兴头上的时候,电话突然响了起来,要不就是来了客人什么的。”
“你没有必要向我道歉嘛。”
伊吹觉得向自己做着解释、深感内疚的美和子的样子真是蛮讨人喜欢的。
“没有理由让孩子低头认错。是我夺走了他的妈妈,要怨只能怨我。”
“你不要这么说嘛。我们再来一次吧。我知道你不是来一次就能够满足的。”
话音未落,美和子已经把嘴唇凑向伊吹。一股快感倏地涌遍伊吹整个身躯。伊吹重新兴奋起来。两人再次拥抱在一起。可是,就在他们即将达到高潮之际,耳边又传来了孩子的哭声。
伊吹的脸色变了。与其说是一种愤怒,不如说是感受到了恐怖更为贴切。美和子也难以按捺自己心中的焦灼。
“不管他,我们继续下去好了。他自己会睡着的。”
但是,伊吹已经完全没有了兴致。孩子依旧哭个不停。美和子怏怏地走了出去。闯入耳畔的哭声越来越大。伊吹身不由己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片刻以后,哭声戛然而止。美和子沮丧地回到了卧室。
“这孩子,今天也不知是怎么了。虽然平时也不大容易入睡,可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
听了和美子的话,伊吹嘟哝道:
“这孩子是讨厌我啊!所以,只要我一高兴,他就故意号啕大哭起来。”
“别胡说八道了。你的到来令他感到高兴。他是在尽力引起你的注意,让你意识到他的存在。”
“你是说他是我的骨肉?别扯了……”
伊吹的声音粗暴起来,他紧紧地捂住了自己的头。
四
良彦坐在桌前,正聚精会神地画着蜡笔画。看样子他蛮喜欢画画的。那聚精会神的样子简直就像个小大人儿似的。他在默默无语地画画,毫无倦意。幼儿的画虽然难以琢磨,不过确实可以令人感觉到他有几分灵感。
“对不起,你暂时陪孩子一会儿好吗?”
“嗯。”
伊吹极不情愿地回应了美和子一声。
“今天晚上我给你做点你爱吃的东西,你就瞧好吧。”
说罢,美和子兴致勃勃地离开了家门。
伊吹侧过身躯,躺到榻榻米上。
美和子本来没有一个像样的家庭,可是操持起家务来却一丝不苟。伊吹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在榻榻米上休息过了。他在心中暗想,要是只有我和美和子两个人生活在一起就好了。孩子可是个累赘!就在伊吹苦思冥想之际,他的上下眼皮已经打起架来。可能是因为昨天晚上一夜未得安宁没睡好觉的缘故吧。
伊吹眯了片刻,也就是大约不到十分钟的光景。当他睁开眼睛时,孩子已经离开了桌子,正在逗弄小花猫玩。美和子似乎还没有回来。
本来就是个孩子,画画画腻了,做点别的游戏本来无可非议。但不知为什么,伊吹却对此产生了厌恶之感。他认为孩子画画不过是为了讨好自己的母亲而已。
小花猫似乎刚刚出生不久,据说是因为良彦特别喜欢才从隔壁邻居家要来的。但在伊吹看来,良彦并不喜欢那只小花猫,他不是提溜小花猫的耳朵就是用棍子去捅它。简直就是在折磨这只小动物。自不必说,小花猫也不喜欢良彦。但是,凭它那副步履蹒跚的样子又怎么能够对付一个三岁顽童呢?
伊吹以厌恶的心情观察着眼前的一切。他在心中暗想:或许男孩儿相差无几,天生大多如此吧。
片刻以后,良彦抱起小花猫,直奔瓦斯炉而去。
在小花猫的阵阵哀鸣声中,伊吹嗅出一股糊焦味儿来。顿时,伊吹气得脸色煞白,额头上泛起一层冷汗。他本想前去制止,但身子却像被铁丝捆绑住了一样欲动不能。
良彦美滋滋地再三重复着自己的动作。伊吹第一次听到了那孩子的笑声。这笑声似乎要比昨天的哭声更加令人毛骨悚然。
良彦玩够了这种恶作剧后,便抱着小花猫直奔洗手间而去。伊吹蹑手蹑脚地跟在了后面。他已经控制不住自己,非要看个究竟不可。
良彦走进洗手间后便打开了浴盆墙壁上的水龙头,开始往塑料盆里放水。待盆里的水放满后,便掐着小花猫的脖子往水里摁。
伊吹脸色苍白地伫立在那里。一会儿是火刑,一会儿又是水刑。难道这是年仅三岁的孩子做得出来的事情吗?
“住手!”伊吹从噩梦中醒来,大声喝道。
孩子吃惊地放开了小花猫,回头望了伊吹一眼。趁着这当儿,可怜的小花猫从伊吹的脚下逃了出去。良彦则板着脸,眼珠上翻,一动不动地盯着伊吹。只见他双唇紧闭,撅着小嘴满脸不服气的样子。这和他全神贯注画画时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不可以虐待小动物的!”
伊吹的声音有些嘶哑,好像每个字都卡在了嗓子眼上。
“听懂了吗?”
孩子没有回答,也不做任何表示,只是用一种充满憎恨的眼神死死地盯着伊吹。这视线宛若一把利刃直刺伊吹的心脏。令伊吹产生了一种既恐怖又悲伤的复杂情感。
“听话!如果别人这样捉弄你,你也会不高兴的。自己不喜欢的事就不要强加在别人或者小动物身上!”
伊吹在心中自语:真他*的倒霉。我哪有这份闲心来说服这孩子啊!做梦也没有想到会碰上这种孩子。
“就是你妈妈,看到你这么淘气,也肯定会喝斥你的。快点,给叔叔认个错吧!”
良彦毫无反应地站在那里一声不吭。而嘴边却已经微微泛起一丝冷冷的笑意。对方的这种表情彻底摧毁了伊吹的自尊心。
“你怎么不说话?!”
话音未落,伊吹已经伸出手去扇了良彦一记耳光。不知是因为受到过分的惊吓还是由于本能的反抗心理,孩子只是表现出一种吃惊的神态,却一声未吭,依然以一种难以名状的眼神注视着伊吹。
此时的伊吹,心中的悲哀与愤怒已经淡化,剩下的只有越来越强烈的恐怖感。这孩子真是个怪物,简直就是一个魔鬼祈求神灵降生的孩子。
门口处传来美和子的声音,好像是买完东西回到了家中。就在这个节骨眼上,良彦突然哇的一声号啕大哭起来。那哭声令人感到骇然。就好像是一直在焦虑地等待着母亲的归来,总算得到了一个可以把满肚子的委屈统统倒出来的机会。
自不必说,美和子吃惊地奔了过来。
“这是怎么啦?”
“这孩子往死里捉弄小花猫!我就说了他几句。”
“叔叔打我嘴巴了!”
说罢,良彦便一头扑进母亲怀里,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
“我只是和小花猫玩玩嘛,他就打我……”良彦一边抚摸着自己被打过的脸蛋儿,一边向母亲告状。
难道小孩子个个都是这样吗?还是这孩子特别呢?对于未曾抚育过孩子的伊吹来说,他无法理解眼前所发生的一切。
看到良彦那微微发红的脸蛋儿,美和子将责难的目光投向了伊吹。
“不过是捉弄了一下小花猫罢了,你干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