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语言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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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语言的生活-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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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要是在河那边朝他家多看几眼,他也会不高兴也会怀疑。
    王老炳叫蔡玉珍把小河上的木板桥拆掉,王家宽不允。他朝准备拆桥的蔡玉珍晃动
他手里的木棒,他坚信那只饿嘴的猫,一定还会过桥来。王家宽对蔡玉珍说我等着。
    王家宽耐心地等了将近半个月,他终于等到了报仇的时机。他看见一个人跑过独木
桥。朝他家摸来。王家宽还暂时看不清那个人的面孔,但月亮已把来人身上白色的衬衣
照得闪闪发光。王家宽用木棒在窗口敲了三下,这是通知蔡玉珍的暗号。
    那个穿白衬衣的人,来到王家门前,他四下望一眼后,便从门缝往里望。大约是什
么也没看见,他慢慢地靠近王家宽卧室的窗口,踞起脚尖伸长脖子,窥视窗里。王家宽
从暗处冲出来,木棒横扫那人的小腿。那人像秋天的蚂蚌,从窗口跳开,还没有站稳就
跪到了地下。那人试图逃跑,他刚跑到屋角,王家宽就喊了一声:爹,快打。屋角伸出
一根木棒,正好砸在那人的头上。那人抱头在地下滚了几滚,又重新站起来。他的手里
已经抓住了一块石头,他举起石头正要砸向王家宽时,蔡玉珍从柴堆里冲出,举起一根
木棍朝那只拿石头的手扫过去。那人的手迅疾缩回,石头掉在地上。
    那个人被他们打趴在地上,再也不能动弹了。他们才拿手电照那个人的脸。王家宽
说原来是你,谢西烛。你不打麻将啦?你跑到这里来干什么?谢西烛的嘴巴动了动,说
出一句含糊不清的话。王老炳和蔡玉珍谁也没听清楚。
    蔡玉珍看见谢西烛的下巴留着几根胡须,但那胡须很稀很软,他的脸上似乎也没有
被抓破的印痕。蔡玉珍想是不是他的伤口,已经全部愈合了。王家宽问蔡玉珍,是不是
他?蔡玉珍摇头,意思是说我也搞不清楚。王家宽的眼睛突然睁大,蔡玉珍看见他的眼
球快要蹦出来似的。蔡玉珍又点了点头。
    蔡玉珍和王家宽把谢西烛抬过河,丢弃在河滩。他们面对谢西烛往后退,他们一边
退一边拆木板桥,那些木头和板子被他们丢进水里。蔡玉珍听到木板咕咚咕咚地沉入水
中,木板像溺水的人。
    自从蔡玉珍被强奸的那个夜晚之后,王老炳觉得他和家宽、玉珍仿佛变成了一个人。
特别是那晚上床前对话给他留下怎么也抹不去的记忆。他想我发问,玉珍点头或摇头,
家宽再把他看见的说出来,三个人就这么交流和沟通了。昨夜,我们又一同对付谢西烛,
尽管家宽听不到我看不见玉珍说不出,我们还是把讲西烛打败了。我们就像一个健康的
人。如果我们是一个人,那么我打王家宽就是打我自己,我摸蔡玉珍就是摸我自己。现
在,木板桥已经被家宽他们拆除,我们再也不跟那边的人来往。
    在一些无聊的日子里,王老炳坐在自家门口无边无际地狂想。他有许多想法,但他
无法去实现。他恐怕要这么想着坐着终其一生。他对蔡玉珍说如果再没有人来干扰我们,
我能这么平平安安地坐在自家的门口,我就知足了。
    村上没有人跟他们往来,王家宽和蔡玉珍也不愿到河那边去。蔡玉珍觉得他们虽然
跟那边只隔一条河,但是心却隔得很远。她想我们算是彻底地摆脱他们了。
    只有王家宽不时有思凡之心,夏天到来时,他会挽起裤脚涉过河水,去摘桃子吃。
一般他都是晚上出动,没有人看见他。他最爱吃的桃子,是朱灵照相时,曾经靠过的那
棵桃树结出来的桃子。他说那棵桃树结的桃特别甜。
    又过了一年,蔡玉珍生下一男孩。男孩出生时没有啼哭,男孩长着一双大眼和一对
大耳,显得十二分的可爱。但是慢慢地,蔡玉珍发现了问题,男孩空长了眼睛、嘴巴和
耳朵,他又瞎又聋又哑,连咿咿呀呀的声音都发不出来。
    蔡玉珍发现这些问题之后,她的耳边突然回响起一首歌谣:蔡玉珍是哑巴,跟个聋
子成一家,生个孩子聋又哑。声音仿佛从河那边飘过来。她想我们还是没有离开他们,
我们被他们说中了,她像王老炳那样胡思乱想,想着想着实在想不下去了,她就如一匹
被人骑过的伤心的老马,对着她怀中的小马仔,说那些谁也听不懂的话。


  

                              迈出时间的门滥

    最重要的东西都是用管子制成的。证明如下:男性生殖器、笔和我们的枪。
                         ——〔德〕利希膝贝格

                                 A:回首

    七岁那年一个初春的午后,我渴望一支火枪。那个远离现在的日子里,我和祖英姑
娘像两株稀黄的狗尾巴花,看护着十八头健壮的水牛。水牛的蹄下是嫩绿的茅草,草尖
挂着珠子似的雨露。水牛的背景是葱笼的树木和节奏起伏的啃草声。远天奔跑着如狗的
黑云,细匀的雨丝传递着天空骚动的情绪。环境孕育我的杀机,我对祖英说如果我有一
支枪,什么都有了。我的这种欲望恰如我的影子,一直强烈地跟随我走到末路。最终,
我杀死了一个人。
    我说话的声音轻如一粒细雨,祖英没有反应。我看见祖英微张着小嘴,双目被树林
下的野鸡牵动,走得很远。祖英的头上笼罩弥漫着雨丝,雨粒在她的头发上结出一层白,
像是满头白亮的虱蛋。好像有蚂蚁爬上了祖英的小腿,她躬下身来双手在小腿上抓搔,
但她的脸依然朝着树林,目光专注。我想祖英真正被美丽迷住了。
    我和祖英不同。我看见野鸡排成一列长阵,红绿间杂的羽毛长长地拖在地面。它们
悠然自得又傲气十足。我捡起一颗石子扔过去,随即哇哇地大叫两声。野鸡扑楞扑楞飞
过树林,像一簇簇瞬间开放的鲜花。祖英回过头来,说你怎么把它们赶跑了?你——那
一刻我发现了男孩和女孩的区别。祖英只满足于观赏,而我却想要得到。
    祖英家的火枪在黄昏走入我的视线。那时我和祖英都关了牛,祖英因为沉溺于美丽
而付出了代价。她的小腿被蚂蚁叮咬后,红肿发亮如山区的包谷粑。祖英一瘸一瘸地走
在前面,衣裤已被细雨淋透。祖英看见她的家门便开始哭嚎。我看见祖英像一只耷拉着
翅膀的小鸟,扑进家门,哭声在家门里愈发嘹亮。祖英妈从家屋的深处浮出,祖英妈和
祖英都站在门框内。祖英看见她妈为哭声焦虑不安.便一屁股坐在泥地上尽情挥洒她的
哭声。祖英妈从祖英夸张的动作里,看出了水分,便骂了一声妖精——祖英妈抬起头看
见门外的我,眼睛突地发亮。祖英妈说发粑你来了,别人都不敢来我家,你敢来。祖英
妈绕过祖英,迈出门槛拉我的手。祖英妈像牵着自己的娃仔,把我牵进家门。我看见那
支火枪挂在墙上,我的血因此而欢畅起来。
    那时候山区的大人们都叫我发粑,他们用这个称呼给我一个准确的定义,因为我平
时爱哭,像发酵的包谷粑.稀松软弱。稀松软弱的我看见祖英家的火枪,坚强地挂在墙
上,勇敢的枪管以火烟熏黑的墙壁作背景,显得神圣威严老态龙钟德高望重。祖英妈从
碗柜里取出一团东西,递到我手上,说发粑你吃一个包谷粑吧。我说我不吃,我要枪。
祖英妈说怎么不吃?祖英妈把包谷粑塞进我的衣兜,我感到一团温热贴在我的心窝。我
把包谷粑掏出来,狠狠地咬出一个缺口,那缺口像一把弯刀。我想祖英妈只叫我吃不给
我枪,她根本不把我的话放在。已上,她只说怎么不吃。我这样想着的时候,突然听不
到祖英的哭声了。我听到有个声音在屋子里滚动:鸡巴还没长毛就想玩枪。
    我看见祖英爹站在门框下,挡住了门外的黄昏景象。我听到祖英爹轻轻地笑了一声.
笑得十分勉强。祖英已从地上站起来,正用双手清扫她的眼泪。我把手里的包谷粑丢在
桌上,便从祖英爹的手臂下惊跑出去。奔跑中我回头想再看一眼墙上的火炮,但我只看
见祖英爹宽大的脊背塞在门框里。我想他才配拿枪。
    那时候的祖英头发稀黄,远不如那群野鸡吸引我的目光。正午稍过,老师一声长哨
宣告放学,山区的孩童在哨声中飞向自由,我和祖英代替我们的父母为生产队看牛。在
我们看牛的几个日子里.细雨时断时续,野鸡如期而至。我看见野鸡像一盏盏红绿灯,
在树林闪动。我仿如一只猎狗,无声地蹲伏在草丛里,瞄准飞动的目标。但是没有枪,
我无法出击,我注定地要作长期的潜伏。牛群啃草的声音消失了.祖英走出了我的视线,
草丛上的雨滴正响亮地滑落。野鸡在和平的环境里走动,毫无防备。我跃出草丛扑向野
鸡,野鸡再一次开放在我的眼前,一瞬间树林里空寂得没有边缘。我嘴里叭叭地吐出一
串枪响。我在吐出枪响之后,感到板结在胸口的浊气随那串喊叫飘远了。
    

    妈的竹鞭在黑夜里等我。我看见祖英被她爹押着撞开夜的寂静,一路嚷到我家门口,
祖英爹说发粑,你出来,你说说你们是怎么看的牛?我知道坏事已经败露,灾难即将临
头。我跳出门槛低头站在祖英的身旁,妈提着一盏马灯跟出来。妈说怎么了?是不是糟
踏集体的禾苗了?妈的话音掷地有声,我想妈怎么一猜就猜准了。我听到呼地一声响,
妈的竹鞭抽到我的屁股上。我针戳似地弹离地面,妈的竹鞭追着我的脚抽。我看见祖英
爹的鞭子不甘示弱地响起来,祖英一动不动地立在地上。我想祖英像一个坚强的战士,
勇敢顽强。祖英爹一边挥动鞭子一边追问,你们做什么去了,十八头牛都看不住。到底
是谁的责任,你们两个谁贪玩,让牛吃了禾苗?队长说了要赔两百斤干包谷,要赔就用
你的口粮赔,从今天起你给我喝稀饭。妈听到“干包谷”,鞭子下得更密了。不管我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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