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紧张的看着他,生怕从他脸上看出什么为难之色。司徒抬头看了我一眼,沉吟道:「您朋友的病似乎是情志方面的,累有时日。前段时间似乎受过很大的刺激,以至于心身俱伤。此人明明是练武之人,脉象平和有力。却不知为何六脉皆空,尤其以心脉为弱,实属罕见……」
我身上一震,不禁向赵麟君望去。他像是在思考着什么,微微低着头。脸上似乎没什么表情,细看之下却又发现灯影下什么东西在轻轻颤抖。
司徒容转头看向他:「先生自述年近四十,但面相颇嫩,是否驻颜有术?」
赵麟君久久的看着他,缓缓点了点头:「我原本是最爱惜自己容貌的。」
司徒容也点了点头:「同我预料。这么说,先生这一头白发,也是那次刺激造成的?」
「……」
「是否……一夜白头……」
「……」
这一次,赵麟君许久都没有回答。
「够了。」
我极不礼貌的打断司徒容的继续探询,转到赵麟君身前挡住:「司徒容,我承认你医术精湛,当年的情景你都猜得八九不离十,现在你可以诊断下药了吧!」
「不可以。」他利落的打断我的话,「性命可是儿戏?别说八九不离十,差一分一毫都不可以,您若认为您朋友的病谁看都可以,那就另请高明吧!」
我头上青筋猛跳。今儿都怎么了,谁都对我的意见不重视,一个比一个能呛呛……
我颜面何在……
司徒容虽贵为太子伴读,但人情世故并不是十分明白,余人多有嫉妒,常恶言之。然而太子宠他信他,一方面就是在于他那种不经世事的单纯和少根筋的迷糊,一方面又是因为他的才华——司徒容医术极高颇有名号,深受太子信任。
并且,司徒容本身对医术也有一股执拗劲儿。一旦进入他的领域更是有种惟我独尊的气势,现在的他,抛弃了先前的尴尬惶恐和不知所措,完全是一本正经的严肃。
我正要发话,忽然身后一声轻轻的叹息传来。
「你说的不错,我……果然是一夜白头……」
那轻烟飘渺的声音,没由来让我心中一阵酸楚。
司徒容微侧身站到赵麟君面前,用一种几乎于控制的目光,直直的看着他。
您伤心在前,还是伤身在前?
只怕……都是许久的事情……
伤心了几次?
……不记得了……
如果,我说你大伤了五次,你信么?
……
能数过来么?
……
才五次么?
灯下的身体慢慢颤抖了起来,一阵仿佛从胸腔里传出的笑声扩大……再扩大……几乎所有的灯火都是一暗——只有那尖锐的笑声仿佛能刺穿人的耳膜。
好,我告诉你是哪五次。你数清楚了。
其一,我十二岁就被仇家虏去,同性为奸,之后性情大变,阴郁小性。这可算大伤?
其二,十六岁上下心爱之人琵琶别抱,我心中泣血,遂向他人疯狂求欢,此可算大伤?
其三,心爱之人目嗔尽裂自尽于我面前,爱恨情仇一宵散尽,此可算大伤?
其四,幽禁数年,潦倒不堪,忽见当年极恨之婴孩已长成幼童出现在面前,此可算大伤?
其五,不经事理,不明教训,居然自取丑态欲救极恨之人,如此糊涂,可谓大伤?
其六,动情已非我情愿,伤身更非我意愿,然不得不自谋绝境伤心伤身,可谓大伤?
其七,明明知道当放,却不能放,为路人的苟且之事情苦,可谓大伤?
其八,既为路人,何必挂念?为何他将死于面前,我又肝胆俱裂,形魂将散?
极乐之世界也是极苦之绝境,一梦醒,千年过。武功尽失,指尖霜丝。
爱,或不爱。恨,或不恨。极爱的永远都是极恨的,既然要恨,何必要爱?
赵麟君的目光漂移着,从司徒容那边转到我脸上,疯狂的笑意已经消失,他淡漠的望着我,似乎不是在说那些纷纷扰扰与我有关无关的事情。似乎不是在说那些纷纷扰扰与他仿佛无关的事情。他看着我,面无表情的流下泪来。
他用指尖轻沾泪痕,茫然的望着它许久:「其实这样也很好不是吗?就算我流泪,也不会觉得悲伤,心中亦不觉得苦。既然分不清爱恨,那就索性都抛弃好了,反正,都是再奢望也得不到的东西……」
我脸上也不禁怔怔的流下泪来。
原来。
对我来说那些最为珍贵的回忆。
对他来说都是无穷无尽的折磨。
那初见时温柔宛转的体贴和安慰。
对我是天籁。
对他是磨难。
原来……
原来……
11、复见太子
过了许久,这一次,是司徒容先找到了语言的能力。
「原来先生命中有十劫……倒是我造次了……如此看来此病我还有细细琢磨,可问二位两日后能否再次来访?司徒必掸思竭虑,为先生谋划。」
两日后再次造访。
此处本为伏笔。
只可惜我与赵麟君二人都是梦中之人,沉溺在过往的世界里不能自拔,竟不能听出其中的弦外之音。
所谓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指的,大概就是我们这种自认聪明的人吧。
两日后。
怎么落入圈套的已经是不记得了,只知道我被什么奇怪的烟给喷醒后,就看见太子那张笑吟吟的脸,就在离我很近的地方看着我。
「啊!」刚醒来就看见这么个人物,连我也不禁大叫了一声,身体不由自主的弹起。同时,听见铁链刷拉拉的响声。
低头一看,一根很细很细的链子栓在自己的脚踝上。另一端,系在房间另一头的床柱上。
而床上,赵麟君似乎还在昏睡中。
看见他还有绵长的呼吸,我微微心安了一些,转头看着肃立在一旁的司徒容。
「你的杰作?」我动动脚上的链子,又指指床上的人。
太子哈哈一笑,走到床边坐下,轻轻抚摸赵麟君的脸:「赵岩嵩那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么能问错对象?有我在此,怎么可能是他人杰作?」
我看着太子的那只手,心里像是万只毛毛虫爬过。忍不住犯着忌讳说道:「太子殿下,我想你大概还不会忘记狩猎时发生的事情吧?你以为区区迷|药就可以让我伏贴很久吗?」
太子眼中精光闪烁:「我自然知道天下最好的迷|药,也不能将你囚禁很久。」
「可是,我有天下最好的医生,而他,正好会点绵薄的针灸之术。」
我转头看着司徒容。
司徒容低着头,脸上看不清什么颜色,声音也同样平淡无波。「我在二位身上试了几个|穴位,抑止住二位的真气不能流转,现在你们如同常人无异……只要我小心谨慎日日施针,想来应该……不错……」
我算是明白他们为什么能相信一根细狗链子,一个床柱就能限制我了。于是我回头看着太子,淡淡道:「想来,这个方法,也是你想出来的了?」
尽管没有用敬语,太子却似乎没有生气,他微笑着点头,脸上一派的运筹帷幄。
「很好。」我提起衣角,甩甩脚上的链子,「如此说来,这根细狗链子,也是你的主意了?」
太子眼中散发出不自然的亮光:「被你看出来了?我就是故意用狗链子栓住你的……几月不见,你还是那么聪明啊。」
我差点没吐血。我知道太子的潜台词是什么:当日你如同天神一般在禁军里进进出出如若无人之地,现在我用狗链子栓住你你也跑不掉,该伤心绝望悲愤无力了吧?你不是了不起吗?你不是很能吗?那就跟一只狗一样乖乖的呆着好了!
真××的!他贵为一国太子,居然跟我玩这种心眼!
「那好吧,就算我得罪了,我朋友并没有做什么啊,你没必要拿狗链子栓着他吧。」
我指着床上昏睡的美人。
(栓吧栓吧,看赵麟君醒来不发疯。到时候我们两人合谋,还怕找不到解开狗链子的方法?!)我心中如此的呐喊着。
只是——
「美人自然是不用栓住的。」太子回头看着他(你!你!你那叫什么眼光!),手继续在他脸上来回抚摸,「内力自然是要制住,不过……只要他醒来不犯我忌讳,我自然好吃好喝款待他,这间屋子也给他,他想去哪里就去哪里。跟你的待遇自是完全不同。」
「啊!」我激动的摇着狗尾巴(汗!如果我有的话),「我也不犯你忌讳,你制住我内力就好,这根狗链子还是算了吧!」
太子回过头来十分严肃的看着我:「你已经犯过了。」
这个……
「那我保证以后绝对不会再犯了!给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吧!」
「不给。」
太子咬定今天当一回睚眦必报的小人,斩钉截铁的说。
结果。赵麟君醒来的时候,当场就犯了忌讳。
太子还没来得及把他那套「原则」套用在赵麟君身上,他一掌就击在太子正心口——要不是立刻发现自己内力尽失,估计太子只能陪着自己的真龙老祖先看着赵麟君对自己的尸体蹂躏了。
我当时站累了正好蹲旁边看着(我发誓太子绝对是故意的让我够不着凳子),这一掌打的我那叫一个心花怒放,心想很好很好最好用狗链子把我们栓一块吧!完全忘记了太子还可能老羞成怒一招把赵美人给毙了。
当然太子不干这种摧花的龌龊事,他抓住赵麟君的手及时的把自己的「法律」说了一遍,赵麟君回头看看我跟狗狗似的蹲在哪里,立刻就决定背叛我的信任跟太子狼狈为奸。
为什么!!!狗链子只拴住了我一个!!!
我怒斥太子偏心:为什么我跟赵麟君都犯了一次他的忌讳,他给了他屋子,却给我狗链子!
太子施施然一句话,立刻就让我泄气万分。
「如果,你长得有他十分之一美丽的话,我就把你的狗链子取掉。」
虽然我一直觉得自己长了一副臭皮囊实在有违家传,但这个时候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