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赶忙叫住她:“你站住,你们主子哪里去了?”
那宫女听见我的声音吓了一跳,慌忙行礼回道:“主子已出去了。”
“出去?”我心中的疑惑更浓,明绪绝不是和我约好后还会失约的人,更何况此时这种情况他怎还会随意走动。“他去了哪里?可有说什么时候回来?”
“这个奴婢不知……主子一向不喜欢奴婢们跟着,也不告诉奴婢们去向的。”
这些人真是,到底是怎么当差的,竟连自己主子去了哪里都不晓得。挥手遣走她,我走进内侧偏殿,想要找找看明绪可有留下纸条留言之类物什。
桌上并无任何东西,正要再去看看另一侧殿的书案,无意间眼角瞥见床榻上有异色,走近前一看,端端正正放着一封书信,上面书着“叶君亲启”字样。
一看到它,我情知不妙,抓起信便拆了开来,里面两页纸笺,密密俱是内容,赫然正是明绪的字迹。
“岚:不知展此信时君可安好否?我私心希望君尚未知我欲所为,亦望君耐心读罢此信,以不枉我晓夜匆匆书之,盼君成全。
我至今犹记得与君初遇之时,君虽为中人之姿,然而目光神色中难掩风采,故未久,你我累日相处之下,我已看出君乃更装变容。彼时,我知道叶岚心中之明绪,是一个至高至洁之人,然对于君之看重,我一直不胜羞愧。我并非完人,年少之时也曾多有抱负,自恃文才以期成就一番美名,然而时运不济,因身为官家子弟便不得不深居宫中,不能一展长才之憾一直困扰于心,亦不甘大好年华就此随宫墙黄瓦流逝,况家父因昔日诸皇子争位之事一直受到皇上忌殚,因此我始终未能抛开世俗之心,故也曾使用手段以稳固宫中地位,然而又自诩清高,时时难免反思后悔,不齿于搬弄权势之行为,是以两条道路不能择一,终究一事无成。待得遇君,我已想见君必非池中之物,确曾有利用之心,然而君之行为想法实非我所能预料,竟敢于自冒危险以挽救家族,那日在启祥宫中,我于隐处遥遥目送君步出宫门,既觉惋惜,又钦佩君之勇气,我若早能如君一般,有所目标便全力以赴,即便难免自怜自艾也不回首反复,想来今日也许不至如此地步。到此时不妨坦承相告,当初启祥宫内毒茶一事时,我甚至曾有借机除掉君之念头,然而终是不忍,虽明知君之风头日盛,仍只选择了让哲陈自食其果,谁料此举竟种下后果。
我对君,既有欣赏,亦有羡慕,甚或嫉妒,君可义无反顾完成之事,为我想做而不能做。我亦曾窃希望君与我为同一种人,可以彼此相伴,在启祥宫中不问世事,故私心阻拦君之前程,然而造化弄人,反是我比君更加泥足深陷,如今回想昔日吟诗抚琴之乐,竟觉已恍如前世。
关于席泰一事,今时情况既已至此,我将事实和盘告之,彼时席泰邀我至体元殿私谈,我虽不知其是何用意,仍是应邀前往,谁知席泰竟是要我为其打听提供政事消息。萨勒家虽于各项政斗中惯常保持中立,然而家族日久难免对朝廷有所提防,且当今圣上擅弄权,故席泰进宫后一直受命留意圣上动向。那时君已迁出启祥宫,席泰无异于断了一条消息来源,而他既知我与君关系甚好,又在宫中久居,人脉较为活络,于是便打算从我处入手。我本不应,然而席泰竟以我用毒茶陷害哲陈一事相胁,我骇然,心中慌乱,以致酿成大祸,席泰坠楼虽是因二人拉扯时无心失手,但人命重大,纵然我有通天之能也不得令其复生,故从此之后我备受仅余之良心谴责,连启祥宫其楼其景亦无法面对,只得想尽办法逃离彼处,却是愈行愈错,到今日被皇上证据在握,已无可回头之路。
我所言之事,君信亦可,不信亦可,我虽奢望挽回在君心中之印象,却也知自己从始至终便与君眼中的明绪相差遥远,只盼君此后谨慎小心,即便是面对信任之人也要留下三分以自保,宫廷阴险深不可测,君万万不可大意,但愿君一切安好。至于君或怀疑我为何迟迟未将真相告知,个中考量,我亦不及多说,但请君自行体会。
此时眼前浮现君第一次还本来容貌,用计潜出启祥宫之情境,君之身影渐远,历历在目,若当时曾有伸手挽留,未忍君离,如今景象可会有所不同?然明知时光难逆,我竟想得荒唐,君莫笑之。”
信到这里便断了,我捏着信纸,几乎站不住脚。
为什么,为什么一切非要是这样?
什么是真相,什么又不是,我已难分清楚。
想到明绪在信中隐隐透出的决绝之意,我再不敢停留,可是他到底打算做什么?明明我已经安排好可以让他离开,为什么他却不肯等我?
明绪,你到底去了哪里?!
奔回永寿宫,一路跑进殿内险些与小梁子撞个满怀,我一把拉住他,急急问道:“明绪有没有来?他找过我吗?”
小梁子被我扯得几乎喘不上气,只勉强道:“没有,奴才一直没见过……”
再次奔出宫门,却不知偌大后宫哪里才是目标,如果他想寻个隐密地方自尽,短时间内我怎可能找得到他?
想到“自尽”这个可能,我的身上不由地打了个冷颤。
不,就算明绪想要自尽,也绝不会让自己倒在随便某个地方,他会跑出永和宫,必定是有很具体的打算!
脑中突然想到一处,尽管不大可能,但……也许……
以尽可能快的速度赶到养心殿,我已上气不接下气,迎面看着张善走过来,我一手撑住他连忙问:“明绪可有来过?”
张善指了指身后侧间,“正在里面。”
我一把推开他,迎头冲了进去。
推门而入的那一刻,眼中看到的画面令我心神俱裂。
“不……!!”
在那瞬间,一柄短小的,寒光冷冽的匕首,正疾如闪电地刺向一旁站立着的皇上。
那光太过寒亮了,刺得我什么也无法看清,只觉一瞬间连心也被冻住了。
然后,血红突然掩住了寒光,再看清时,那柄匕首已深深埋入了一个人的体内。
又是一阵心痛如绞。
“明绪!”
我一把接下明绪缓缓软倒的身体,因力道而一起倒坐在了地上,我用一只手试图按住他胸前不断渗出血液的伤口,但徒劳无功,鲜红的颜色很快浸染了他的衣襟。
我哭了出来,一遍遍地问着他:“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
他却淡淡地对我笑了,然后视线越过我落在我的身后,我随他转头,才注意到皇上正冷冷地站在后面,一旁的刺客早已被他制服在地。
“你想怎样?”皇上毫无感情地问道。
明绪勉强张开口,他一开口,血便顺着嘴角流了下来,在他苍白的唇和脸上留下一道诡异的印迹。
“……请、请皇上答应我,饶我明家上下一命,不治他们、他们的罪……”
“不可能!”皇上断然喝道。
明绪仍在笑着,“求皇上,务必答应……”
“就算朕答应了你,你以为朕真的会履行?”
“是、是的……你本就一言九鼎,何况是在、是在他的面前……咳、咳咳!”明绪突然急咳起来,口中呕出一口鲜血,握着我的手也捏得更紧了。
“答应他,皇上!“眼看他就快支持不住,我转过头冲皇上喊道。
皇上用一种奇异的目光看着我,竟突然笑了起来,手指着明绪冲我道:“你要朕答应他?你认为他为什么能赶得这么巧挡在刺客前面?他串通刺客,让朕不得不接受他的保护,胁施恩之名来逼迫朕,然后以死来在你心里永远留下一席之地,而朕,竟然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做这些,还要答应他放过朕一心铲除的敌人?”
“是!”我哀伤地看向他,他说的,我不是想不到,他心里的不满,我不是看不到,可是此时此刻,我无心也无力去顾及,只能选择对他的痛苦视而不见。
我只能承担起一个人的痛苦,而明绪已将死。
“答应他。……素宁,求你。”
他的拳在身侧握紧,再慢慢放开。
眼中的痛楚割得我体无完肤。
对不起,对不起素宁,这一次,我无法为你着想。
“好!”他突然喊道,眼睛瞪向明绪,“朕答应你,明绪。”
听到他的话,明绪似乎终于放下了心来,一口血又忍不住呕出。
我以袖为他擦拭,可是怎样也擦不净,血将他原本清秀出尘的脸染得不成样子,而他只温柔看着我。
“岚……别哭,我没如约等着你,对不起啊……咳!那个人做错了再多事,也是我的父亲……我只能为他做这么多了……岚,这样其实挺好……咳,只是有些可惜,可惜……”
他的眼终于渐渐阖上,好像终于不胜疲劳地睡去,那么沉静,又好像从来不曾醒过。
原本握着我的手松了开来,我抓住他垂下的手,反握在自己的掌里。
“可惜什么,你说……你说啊……”
他靠在我的怀里,只是已经不可能再回答我了。
明绪,到最后,我还是什么都不能许给你,对不起……
为什么我们今生非要相遇。
明绪,其实你一直是我心里的样子,像清冷的月一样,以后,你永远都会是那个样子,再也不需要因为世事而改变。
你的手,为什么会像月光一样冰凉……
我一直抱着明绪,不知道抱了多久,直到一只手放到我的肩上。
回过头,看着他,我终于倒向他,昏了过去。
再醒过来时,人已躺在床上,入目的是明黄的床幔和皇上关心的脸。
虽然浑身无力,但思绪十分清醒。
“明绪呢……”
他压住我欲起的肩,道:“已经入敛了。”
我倒回床上,眼中和心底俱是一片空茫。
“……那个刺客呢?”
“是当初常济留下的死士余孽,后来同明瑞勾结,本已定下由明绪里应外合刺杀朕,现在计划失败,人已关进天牢了。”
明瑞,你的儿子为你所做的,真的一点也不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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