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棣啊了一声,只听得那小院门吱呀一声开了,走出个清衣老者,正是他当年的谋士冯老先生,他翻身下马,快步走向老者。
这一夜与冯先生长谈之后,他回到房中躺下,连日奔波劳累,着枕便睡了过去,谁知到了半夜竟然醒转,山居简陋,月色透过无遮无拦的窗棂扑入房中,四下里静得叫人心慌意乱,他坐起身来,从怀里掉下一样物事,他连忙伸手抄住,拿在手中,触手微凉,对着月光举起来一照,月光清清楚楚照出一个姬字,燕棣瞧着竟然呆住了,心里百感交集,只是先前一直混乱着的心事,却在这月色下渐次浮了出来。
他一直举着手瞧着那个姬字,直举得手也酸了,这才收入怀中,贴肉藏了,犹不放心,又用手掌隔着衣物轻轻按了按,这才放下心来。这一番左思右想,便再也睡不着,披衣下床,推开房门,山中无人,只见着冷月清辉铺了一地,耳听得山风过耳,心里竟越来越是不能安宁,信步出了院门,却见山坳中那一弯碧水绕岭而过,这里地气甚暖,是以此水不冻,不但不冻,月色下升腾着缕缕雾气,一丝一缕地绕入心头,轻烟飘浮在水面上,似真似幻,一切都迷离恍惚,几如梦境,便见那烟笼寒水之处,似乎有人含笑而来,这人眉目俊雅秀美,抿唇微笑,双目亮若晓星,白色衣袍贴着纤巧的身体,宛然便是故人,燕棣心口一阵发慌,想要伸手去拉这人,却偏偏怎么也拉不住,他急得很了,又上前几步,看看要将他搂入怀中,却仍是生生搂了空,这人莫非只是一团轻烟?
他越是着急却越是摸不到他,大冷的天,急得满头是汗,一低头却瞧见那人赤着雪白的双足,忍不住着急道:“这般冷天,怎又不穿鞋?”
那人却笑了,轻声道:“我怕来不及,想看看你再走。。。。”
燕棣吃了一惊:“走?你要走到哪里去?”
那人道:“你到不了的地方,来看你一眼,我这就要回去了。”说完转身就走,燕棣急得大叫:“别抛下我,我跟你一块儿。”
正在作急,不知哪里来的烟雾弥漫,将那人团团围了,再不见踪影,燕棣急得大叫:“不不,你别走。。。。。。别走啊。。。。。。。”
正在嚷着,却被人一阵猛摇,睁开眼来,但见红日满窗,春来正在拼命叫他,却原来是南柯一梦,自己手心是全是冷汗,却仍是死死握着什么东西,拿到眼前一看,玉色晶莹,中心镌刻中一个淡淡的姬字,燕棣茫然若失,终于长长地叹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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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春来却是满脸喜色道:“将军,京里的几名兄弟们都回来了。”
燕棣啊了一声,路上春来已经向他说明,这次随他进宫救人的几条汉子,都是北塘关姚顺的人,姚顺本是他的部下,自燕棣被擒以来,一直敷衍朝廷,不说降也不说不降,暗地里却一直与燕棣的人联络,想要救出燕棣,此番正是他派了人与春来一起,入宫相救燕棣。
燕棣嗯了一声,穿衣下床,随春来出门,果然院子里站了好几名精壮汉子,俱都是北塘关姚顺派来的,当下厮见了,众人一起往北塘关而去。
离北塘尚有十来里地,便陆续有人来接,这些人本是燕棣带出来的,此番见他好端端逃了回来,都是喜出望外,大队人马簇拥了燕棣进了北塘关,姚顺早带了众将候在关门外,劫后余生,都是眼含热泪。
自此燕棣便在北塘呆下来,正值隆冬,他与姚顺日夜操练士兵,单等来年春天便要举旗作反,燕棣用丝线将那面玉牌系了,贴身带在腰间,夜深人静之时,想起前尘旧事,竟然不知是梦还是真,有时候演练阵法,想着这些兵士早晚得杀入京城,攻入皇宫,那时候。。。。那时候姬郦池却又如何?
他患得患失,想到将来心头不免乱无头绪,白日里与谋臣众将商议大事,夜里却辗转不能入眠,委实决断不下,只盼着春天来得越迟越好,可是渐渐地年关逼近,春天眼见得是越来越近,他夜里越来越是难以安枕,这一日便睡过了头,才刚起身,小厮便来报:“冯先生来了。”他是跟随燕俟云多年的谋臣,看着燕棣一路长大,也没什么避讳,一直踏入燕棣卧房中来,脸上神色兴奋,燕棣忙披衣下床,挥退侍从,请他坐下道:“先生有事?”
冯先生瞧了瞧燕棣,道:“公子,京中传来了个大好消息,那小皇帝,听说命在旦夕。。。。。。。”
此言一出,燕棣霍地站了起来,一掌拍在桌上高声道:“什么?”他这一声嚷得极高,声音虽高却透着心慌,冯先生只当他是大喜之时有些意料不到,捻须微笑道:“是的,据说是受了极重的伤,拖了三个月伤势末愈,人一直昏迷着,那小皇帝生得娇弱,哪禁得这般拖下去,自然是挺不下去。”
燕棣勉强稳住心思颤声道:“谁说的?他怎生得知?”须知皇帝患病,历来便是宫廷中最隐秘之事,只恐激起政变,不到皇帝真正驾崩,事前不会露半点消息,能探听到这消息的,却知是什么人。
冯先生道:“这人在彭仪秀府上一直装作厨子,探听消息。说宫中最近在筹备皇帝大婚事宜,可是老夫私下揣度,本月算得上良辰吉时的日子都已经过了,皇帝大婚,婚事怎么会如此仓促?事前不得半点风声,突然之间便忙于此事?听傅将军言道公子逃出来之时,小皇帝受了极重的伤,看来此人命不长久,赵太后与彭仪秀病急投医,竟然也信了民间冲喜一说,这婚事只怕便为此而来。”
燕棣初时只听他私下揣度放下一半心,等听到冲喜一说,心又吊了起来,就算没死,必定伤势沉重,回想当初姬郦池刺下那一刀,脸上神情那般迷离,又像是难过又像是欢喜,有些儿凄凉又有些儿轻松的意思,转念想到山里那夜的梦,一点寒意慢慢袭上心头,姬郦池。。。。。那白痴。。。。。真的要死了么?
他心思恍惚,冯先生说什么就半个字也没听到,冯先生连呼几声公子,方将他惊醒过来,忙陪笑道:“先生的意思,是潜回京中了?”
冯先生道:“这京中防卫多半是彭仪秀的人,他急于嫁女儿入宫,多半也为的是这江山。”
他皱眉沉思,良久方道:“彭仪秀将女儿嫁入宫中不过是图个国丈名声,皇帝如若。。。。如若当真死了,新后无子,赵后为人精明,大权必落入赵家兄妹手里,彭仪秀未必甘心,如果能说得动他到戈相向,那到省了泰半力气。”
冯先生道:“公子说得甚是,只是派何人去说他?”
燕棣笑道:“看来燕某得亲自走一遭了。”
冯先生道:“公子本不应再涉险境,然而。。。。。。“
燕棣道:“他是燕某一手带出来的人,没有燕家便没他今日,我若不去,便没人说得动那彭仪秀,先生与春来都不成,能说得动彭仪秀最好,说不动,好歹也探听明白小皇帝是死是活,再作商议。”
他忧心如焚,一路上晓行夜宿,不过三五日赶到了京城。他与春来二人换了寻常服饰,头上带了风雪帽,遮去大半脸,潜入京中,茶肆酒楼上果然听得议论纷纷,人人都在谈论皇帝的大婚事宜,燕棣听了半喜半忧,喜的是婚事还在筹备,姬郦池至少还活着,忧的却是不知那人能撑得几时。
这天却又下起了雪来,他与春来趁着夜色潜入彭仪秀府中,这里他是常来常往的,不多时便摸到彭仪秀书房外,春来手脚麻利地料理了门外的几名侍卫,两人换上侍卫服色,春来守在门外,燕棣身影一闪,跨进了房中。
屋里烧着极旺盛炭火,彭仪秀坐在椅中,一名少女正伏在他膝头哀哀而泣,燕棣一愣,他没料到在此地会遇到女眷,一时不知该当如何。
彭仪秀却对他道:“去,叫他们送朝服过来,我这便要进宫去。”
伏在他膝头的少女抬起脸来哀叫一声:“爹。。。。。。”
彭仪秀叹了口气道:“女儿,不是爹不疼你,为父有为父的难处,女孩儿家要知道在家从父,你嫁入宫中那是母仪天下的正宫娘娘,却又有何不好?”
那少女抓住他衣角道:“可是那皇帝人事不省三个月,日日以人参吊命,爹你就这般狠心让女儿去做那做那。。。。”
说到这里那少女双手掩面放声痛哭,彭仪秀心中烦乱,一抬头却见那侍卫兀自站在那儿,心头有气,厉声喝道:“叫你去传衣裳,站在这儿作甚?”
燕棣缓缓揭下头上的雪帽,露出脸来,淡然说道:“老彭,这般快便不识得故人了吗?”彭仪秀吃了惊,燕棣往前跨了一步,雪亮的灯光照在他脸上,彭仪秀忍不住啊地一声低呼,随即对那少女道:“孩儿,你先回房中去,爹爹有极要紧的事。”
那少女面上犹有泪痕,看她父亲神色紧张,便不敢再说,低头从燕棣身边过去了,临走时又拉上了房门。
燕棣扔掉手里的帽子,在椅上缓缓坐下,道:“别来无恙?彭将军。”
彭仪秀神色复杂,默立良久,终于说道:“少将军果然是福大命大,末将只是不明白,将军既然脱困而去,却又怎会自投罗网?”
燕棣嘿嘿一笑道:“罗网?什么样的罗网能网住燕某?到是老将军您,像是要把自家女儿往那火坑里推落啊。”
彭仪秀脸色一变,把心爱的女儿嫁与半死不活的小皇帝,为这事一家早已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