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棣微微一怔道:“陛下昔日不杀之恩,在下铭记在心,绝不食言。”
姬郦池一笑,一双手竟然攀向燕棣脖颈,他在病中本已是弱不禁风的模样,这时一双雪白的臂膊绕在燕棣颈间,苍白的面上浮着两朵绯云,灯光掩映下竟然透出诡魅般妖异,燕棣吃了一惊,转念想这屋里便只赵后与内侍,彭仪秀是自己人,此时就算叫他直接将姬郦池搂入怀里又有什么可怕?
念及至此,当真张开双臂将姬郦池搂住,姬郦池只穿着贴身的内衣,衣带也不曾系好,半敞着怀,只见胸前雪白的肌肤上有丝丝缕缕细小的伤痕,仿若红线般交缠,当中却是个寸许长的伤痕,殷红狰狞,衬着雪白的肌肤越发地触目惊心,燕棣心口一酸,抱住了他道:“你放心,我只拿我燕家该拿的东西,你的性命我却要留着。”
姬郦池抬起脸来看他,黑得发亮的眼眸来来回回只在燕棣脸上留恋不去,缓缓伸出手来在燕棣脸庞边沿摸索着,燕棣捉了他手道:“别动…”姬郦池道:“你还带着这面具作什么?让我瞧瞧你的脸,我时常作梦梦见你…不是这张脸…”
燕棣见他神情恍惚,倒有些儿像初见时那单纯糊涂的小白痴,便笑了一笑,道:“要看便看,只是你看了好些年了,还没看够么?”
一面说一面伸手揭下面上的伪装,姬郦池痴痴地看了他一阵,闭了闭眼,又往他怀里缩了缩:“燕棣,我如果真是个白痴,你说是不是最好的一件事?”
燕棣明知两人的行径太过亲密,别说赵后,便是内侍们也会瞧出情形不对,然而怀里搂了这人,却一时半刻放不开,总是他有恃无恐,到也不怕,索性又将他抱得紧了些,接了他的话说:“是啊,那样便省事得多。”
只觉得怀里姬郦池的身子慢慢地变得灼热,死死地贴了他不松手,燕棣道:“太后在后面瞧着呢,咱们要演活春宫给她瞧么?”
姬郦池却不接他话,喃喃地道:“我放了你去,你干么又跑回来?”
燕棣道:“你说的啊,说你在这里等我,叫我莫让你等得太久…这里有好多东西我要拿回去,自然是要回来的…”
姬郦池道:“燕棣,天下很要紧么?我怎么很讨厌呢?你喜欢得很吗?”
燕棣一怔不知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随口道:“我燕家三代人,所图谋的便是此事,燕棣怎敢忘了祖训?”
姬郦池不再说话,只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那声音里透着深深的无奈,缓缓地放开了紧抱着燕棣的双臂。
只听得赵后冷冷地道:“池儿,事已经至此,你还不死心吗?”
燕棣心头一震,回过头来,赵后早不知何时悄然立在他们身后,面如严霜,冷冷地瞧着他道:“燕棣,你来得好啊。”
燕棣心念电转,前后事情在心中迅速闪过,环环相扣,却想不出哪一节出了差错,他一时有些慌乱,却强自镇定,赵后双掌一拍,寝殿门被人推开,一人五花大绑地被带了进来,圆脸大眼,正是春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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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郦池拥被坐在床边,面色一片惨白,眉眼低垂着,右手微张,左手掰着右手的指头一根根地数过去,轻声说道:“母后,这人留给我处置吧。”
赵后迟疑道:“池儿?”
姬郦池继续道:“母后,请让孩儿自行处置他吧。”
他口里叫着母后,眼睛却是看向燕棣,乌黑的眸子宛似一泓清潭,波澜不兴却又深不见底,燕棣皱眉道:“你放了春来,燕某随你处置。”
赵后冷笑道:“燕棣,你以为你还是燕大将军么?哼,自身难保!”
燕棣看春来五花大绑,嘴上勒了布条,说不出话来,一对圆眼却瞪得宛若铜铃,狠狠地看着彭仪秀,燕棣知道以春来的武功,十个大汉也不是对手,自己随彭仪秀进宫,留了春来在彭府,一定是被彭仪秀派人暗算了,这才会陷落敌手,环顾四周,数十名侍卫个个皆是好手,看来今日是插翅难飞。
他个性坚韧从不轻易言弃,这时候明知情形万分地不利,却一刻不停地转着念头,却听姬郦池道:“没用的,燕棣,除了这里的几十名侍卫,今晚御林军精锐大约有千余人在宫中,而你带来的人连上这位…,总共不到十人,已经尽数落入彭将军手中,你是聪明人,该当明白的。”
燕棣哈哈一笑:“陛下如此胸有成竹,想来是早已布好了局,单等燕某往罗网中投了?”
姬郦池摇了摇头:“是局,也要你肯往里跳,你若不往里跳,什么样的局也陷不了你。”
燕棣一歪身坐在床沿,一手便托住了姬郦池的下巴,捏住那精巧削尖的下颌道:“既然如此你当初何必放了燕某去?这又放又捉的,欲擒故纵,难不成陛下是放了燕某却又想念得紧,没了燕某侍奉,陛下是不是连睡也睡不着了?”
此言一出,赵后手一挥,便扑上来几名侍卫,离床尚有尺余,燕棣反手便扼住姬郦池喉咙,厉声道:“你们不要他的命,就只管扑过来。”
那几名侍卫顿时停下脚来,赵后脸上微微变色,燕棣明知这是死里求生,能否逃出生天,那真是没成算之极,只觉得扼在手里的脖子纤细柔弱,似乎稍一用力便可扼断,屋子里一时静了下来,只听得浓浊的呼吸之声,燕棣一手扼了姬郦池,一手便点了他腰间|穴道,姬郦池身子一软,燕棣趁势将他抱了起来,一面厉声道:“放了他。”
赵后道:“燕棣,你也算是个聪明人,本宫劝你这时候罢手,皇帝也许还留你一个全尸,若再执迷不悟,那就身首异处…”
燕棣冷哼一声,正要说话,猛然间背心一阵锐痛,直痛得几乎弯下腰去,拉住姬郦池的手便松了,他的功夫虽不是江湖上的绝顶高手,寻常侍卫却远不是他对手,那阴寒的指力竟是全无半分抵抗之力,他心中骇然,知道侍卫中定有一等一的高手,怪不得姬郦池若无其事,赵太后这般放心让他入了寝殿,想来是早有胜算了。
这么想得一想,背上疼痛加剧,他不肯低下身子,强咬了嘴唇,捂住前胸,再撑得一时,终于慢慢软倒,恍惚间一双雪白的赤足走到自己脸侧,跟着有人自己脸侧蹲了下来,秀美的脸上毫无表情,只一对漆黑的眸子闪着幽幽冷光,跟着一只冰凉的手抚上自己脸畔,只听那人断续低语:燕棣燕棣燕棣…
这低语有如梁间燕语,喁喁切切,又似一汪春水,软软柔柔,似乎要将燕棣溺死在内。
迷迷糊糊中,似乎听到有清脆的笑声,单调空泛的笑声,在耳畔轻轻地回旋,冰天雪地里,美丽的男孩赤着双足,对自己笑得满面天真。燕棣的手微抬了一下;掌中空空,只抓到一团虚无。
他猛然张开双眼,环顾身周,自己却是躺在锦绣灿烂的床帐内,室内陈设奢华富丽,案头香炉正升起袅娜的青烟,鼻端能嗅到令人沉迷的幽香,墙上挂着一幅万里江山图,这是他无比熟悉的房间,当今天子姬郦池的寝宫。
他眼光缓缓移动,南窗下的几案下,侧坐着一个人,燕棣从锦帐的空隙间望去,只瞧得见他半边侧脸,被明亮的灯光照得白如玉脂,浓长的睫毛在脸颊投下浓重的阴影,他半低着头,长发未曾束好,丝丝缕缕的黑发散落在脸侧肩头,数九隆冬,这人只穿着单薄的丝质亵衣,脚下黑色的狐裘垫子上踏着一双赤足,雪白纤秀的脚掌半隐在黑色的狐裘间,宛如黑白相映的写意画,无声地传递着动人心魄的魅惑力,燕棣的呼吸骤然急促,正打算翻身坐起,却突然觉察手脚竟然动弹不得。
这一惊非同小可,低头看时,自己双手双脚均以红色丝绳绑缚在床边,他本能地出力挣扎,才一运气,背心便处传来尖锐的刺痛,直痛得他几乎眼前一黑,连忙敛气屏息,慢慢平定下来,这一番出力挣扎,早已惊动了灯下独坐的人,这人转过头来,依然是苍白美丽的面容,只是多了一层倦意,让这张明艳动人的脸渲染上几分悲凉,幽深如夜空的眼眸里满盛着无尽的疲惫,燕棣停止挣扎,怔怔地望着他,姬郦池一步步走了过来,微抬了下颌:“醒了?”
燕棣脑子慢慢清醒,知道这一次又掉入了局中,他苦笑了一下,他想不出面前这个看起来孱弱秀美的少年,那单薄的胸膛里到底埋藏了多少心机,一次次将他装入局中,这个曾令他着迷之极的瘦削身体,为什么竟有如此之强的手腕,似乎燕棣的所有谋略与计划均在这人心底,只要他愿意,轻易就能粉碎燕棣全部筹算。
他手脚不能动,又不能出力挣扎,索性放松身体,享受起皇帝那宽大柔软的卧榻来。
姬郦池在床沿坐下来,张开手掌,瞧着自己雪白纤长的手指,淡然道:“你想不想知道为什么?”
燕棣侧过脸去看他,他却低着只管看着自己的手,仿佛被自己的手指迷住了一般地反来复去地看着,燕棣道:“为什么?”
姬郦池长睫轻轻翕动,灯光下如寒塘月影,清冷的眸子一抬,定定地望向燕棣,反手却指向背后那气势如虹的江山万里图:“为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