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日留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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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日留痕- 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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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第一次知道父亲也有一个干娘。那是爷爷辞官回家后,一年内天降大祸,五天之内父亲的哥哥和弟弟相继死亡,家人悲痛欲绝。父亲便成了独子。家族人都说他是个“毒”孩子,五天毒死了俩兄弟,不是个吉利像。为求富贵长寿,悲恸中,老母偷偷的让活下来的男孩找了个“干娘”。她,是院子中的大石磨碾子,应当算是古董,据说乾隆年至今有几百岁了,水成岩质地,光滑细密。每逢过年,老人打着灯笼,提着祭品,来到大辘轳前,摆开供果,点燃三炷香,烧了纸钱,银锞,他跪拜磕头三响,就算是给老干娘的祭拜仪式。 
  母亲说:那个土地上,这个大石磨辘轳“干娘”也是通人性的,平日她养活了多少人吃饭过活;打日本,她底下也是一个地洞,掩护过多少革命人士;在后来的岁月里,继续养活了在乡间糊口的心如居士。老苑,解放多少年了,你为什么从没再回去祭拜她?! 
第二部分 
第三章(5) 
  影子红霞 
  爷爷在甜水坊被俘后的第二天,天刚放亮,联络人瘸老胡急急忙忙找白莲。露水打湿了衣裤,他搞不清心如先生的下落,却带来了玉岷牺牲的消息,而一同前去开会的两位干部生死不知。瘸老胡不知自己能不能逃脱逮捕和暗杀的狂潮。他说,现在形势恶化,部队撤走了,滞留当地的干部,就地坚持抗战,本地干部、个别女党员就地隐蔽。上级指示,外来的干部口音不同,一旦被俘瞒不住,得撤走。身份暴露的有你和菁,敌人张榜公布了你们白莲、红霞俩人的画像和身价,悬赏抓人。拿白莲的人头是5000元,红霞是5000元。所以,你们必须撤出去,等环境好转了,我再通知你们回来。 
  瘸老胡还带来了一捆毛笔,两身衣服,说是给我母亲路上掩护用的。他督促母亲尽早动身。 
  “到底谁是叛徒?” 
  “还说不好。咱的人在各地被俘了好几个。”瘸老胡答道。 
  “心如居士可能没跑出来,我们在甜水坊分手,他走不远。”母亲断言。 
  “敌人围困得紧,那一带咱的人进不去。邹书记正派人打听哪。” 
  送走瘸老胡,白莲一直心神不宁。她心神不宁地又一次犯错。按照她的经验,在一个村子逗留绝对不超过两天。假如与接头人碰面,必定立即离开接头的那个地点。她早已不再骑马,马匹的进出和脚印惹人注目。她们狡兔三窟地行动着,于是,企图捕获她的人无法触摸到她,人间的白莲她就仿佛是一股空气。 
  她失去了平地生风的步子,满脑子尽是心如先生活着、还是被俘的猜测。吉凶未卜,她决定让警卫员曹迪把这个消息尽早通告给我奶奶和小姑。就在前些日子,姑姑伤好之后,腿伤造成了后患,一瘸一拐行走不便,组织上分配她到另外一个地区工作。悄悄又给派来一个警卫员。之所以“悄悄的”,用意相当智慧和缜密。他们不希望白莲红霞这一对搭档,在前期成功造就的威严从此散失殆尽。人们需要神话,让敌人威风扫地的神话,他们要在艰难困苦的日子里,制造一对新搭档,或者是红色的“白莲红霞二世”。即便真正的白莲红霞死了,也要让这一面大旗不倒,永远猎猎飘扬。 
  警卫员曹迪是个棒小伙。公平地说是男人中的美男子。他有着一张农民中少有的白净的脸,眉目活跃,笑得挺真诚,背阔,腰直。据说饿伤了,他有一个永远饥饿的胃。没娶亲,没生子,无牵无挂。见到白莲第一面,他的眸子发亮,流露出敬佩与仰慕。我相信年轻时代的白莲虽是男装打扮,但她身上有着让男人怦然心动的气质与韵味。假如白莲也可称为“美男子”,两个美男子并肩站在一起,可以嗅到对方酮体不同的气息。近在咫尺,他终于有资格欣赏白莲庐山真面目了。一个能文能武女人笑脸后的苦涩,平常人是看不到的。此前,他听说了许多关于这个女子被无数张生动的嘴演绎过的传奇,但做梦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成了她的搭档,朝夕相伴的战友。不,他自己成了一个传奇中的主角。他渴望成为想像中的那个英雄“红霞”。极度的兴奋导致他遏制不住的忙碌,他在忙碌中显示的聪明干练,细心,有眼力架儿,自然让白莲对新来的警卫员印象颇好。白莲当即松了口气,对于未来迎接他们的艰难,心里多了几分底数。这好比是爱情关系中的一见钟情,而最初的好印象往往是一出悲剧的开端。 
  上任的当天,警卫员就满头大汗地忙碌,娃娃趴在水缸边死命大哭大闹,两岁的她营养不良发育不好,还站不稳。 
  “抱抱她,给她弄点吃的!”我母亲对警卫员说。她俯在炕上的小桌前疾书,她必须赶着写出一份给上级的情况报告。 
  警卫员笨手笨脚抱着孩子,孩子拧着身子不干,尿骚味儿呛鼻子,他皱眉,问:“吃什么呀?” 
  “在笸箩里!”母亲头也不抬答道。 
  他环顾房子,空空荡荡,再看柜子上的笸箩:“笸箩里只有半个干馒头?” 
  “烧点水,泡泡烂,喂她。”当母亲的说话干脆利落。 
  于是,他准备挑水、弄柴禾、烧火。可抱着孩子,手腾不出来干活儿。他就背着她,背不习惯,用腰带一勒,俚喇歪斜,把她系在后面。饿急了的娃娃,又难受,又哭得撕心裂肺,孩子的眼泪鼻涕抹他一脊背。一锅水没烧开,孩子已经哭得声音嘶哑。我母亲忍不住跳下炕,一把抱过女儿,哄着拍着,安抚她,然后,抓起了干馒头,咬一口,嚼巴嚼巴,用自己的唾液磨碎湿濡,再吐出来,送进女儿的小嘴。孩子的哭声戛然而止。警卫员擦着汗,满脸烟灰看着母女俩,怔怔的,同情中夹杂愧疚。 
  日子就是如此,警卫员要抱孩子,洗衣服,洗尿布还有挑水捡柴禾。除了擦枪,尚能证明是男人,所有老娘们该干的家务他都得干。要命的是单单擦枪这样的小事,我母亲也能挑出他的毛病,胜他一筹。白莲不是喜欢发号施令的人,她出于女性的本能,对琐碎的活儿尽力多干,照顾男人,尽可能尊重他。有空还亲自做饭给他吃,悉心填满他那胃口极好的肚皮。然而,她与他的特定关系和身份,让他不敢放肆。她干得越是主动,他的愧疚就越是加剧。 
  他们成双成对地出入,等到了老房东家,各居一室。若是临时过夜的地点,他们察看外面确保安全后,便在一室合衣而卧。这时的白莲,女人的温和与妩媚不见了,变成一个中性人。风里来,雨里去,当他们夜间外出行动的时候,抱孩子的任务不言而喻的由男“红霞”承担。这原本是姑嫂关系角色中,早就形成的默契分工。娃娃在警卫员宽大温暖的胸膛里入睡,安静得如同乘坐一匹大马。一旦投入工作时,母亲对于搭档则是发号施令者,有着不可抗拒的权力。作为新手,警卫员曹迪敬佩白莲,对于她的话,乐于乖乖地服从。 
  过不了多久,母亲感觉曹迪的顺从不那么心甘情愿了。曹迪渐渐意识到,来到白莲身边的使命说起来很豪迈很响亮,内里不免有点尴尬。名义上他的角色是声名显赫搭档“红霞”,实际上不过是白莲的警卫员,屈服于一个比自己还小的女人的麾下。再深究一步,说白了,他曹迪就是我母亲白莲的男仆,我姑姑红霞的替身,影子红霞的卑微处境让他受不了。 
  一个男人受制于女人,小草在大树的阴影里活着,时常让他感到说不出的愤懑,谁让你是无名小卒,比这个女人入党晚,参军资历浅又无所建树呢。谁让你在党旗下含泪攥着拳头宣誓过要服从组织、严守秘密呢。这一切都是党的绝对机密。 
  要不是为爷爷、小姑揪心,母亲不可能决定在这个名叫镜花村的村子里多住一夜。她准备让警卫员第二天送信去给红霞。结果信没送到却真出事了。令人感到蹊跷的是,出事就出在了一张字条上。字条是母亲写的。本来那是自编的歌谣“顺口溜”,方便给没文化的妇女普及反封建意识,动员她们走出家门抗战的。母亲的字迹有人熟悉。认识并熟悉字迹的那个人无疑就是叛徒。顺口溜是这样写的: 
  咱们妇女受气,世代被看不起,大门不出半字不识,老死在家里。要想翻身解放,决心走出门去。本是国人骨气,谁要想阻挡,大伙坚决不依。参加抗战救国,打到封建东西! 
  母亲走村串乡编了很多这类通俗易懂、琅琅上口的顺口溜,发动群众,在偏远山区的妇女儿童的屋檐下、磨盘前、水井边广为流传。以往到一个村,她一句一句地教,从不留下字迹。这一首,是在那个村和婶子大娘拉呱都熟悉了,又教唱词,可有个瘸媳妇道:“俺学会了,你走了俺们笨头笨脑再忘了咋办?你写下来,抽空我也学着。”母亲就一笔一画地写好,那瘸女看着,稀罕极了,羡慕会读书念字的女人,心满意足地收着,放在自己纳鞋底的笸箩里。这张纸上的字,她还认不全。可这瘸妇女笸箩里的字条,无意之中,让那个熟悉白莲的家伙搜到了。这字条还让他巧妙地、不露痕迹地掏出了真实信息,证实白莲肯定还在这邻近处居住。 
  于是,天不亮他们即听到了远处的枪声,白莲一面把孩子绑在上身,一面叫警卫员曹迪快些埋了文件和笔墨,同时通知老百姓提高警惕。这时,曹迪慌张回来说,小庙子口看见敌人先头部队!他俩经老房东指路,穿过邻居后菜园,在后面葡萄园外有一条深壕沟,顺着壕沟掩护能快速进到山沟。 
  老房东牵着大狗吸引敌人。白莲当即和警卫员往后菜园跑,不远,看见了一个两米高的院墙。眼见敌人已围上来,两人用力拉菜园门,没想到菜园门锁着,眼见后面追兵已近,无处可逃!危急之中,白莲大喊:“小曹,跳!”也不知哪里来的那么一股蛮劲,噔噔噔,她竟然飞身跳过了围墙。落地一看,警卫员没跟上越过。而墙那边,枪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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