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第0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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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年第03期- 第5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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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米兰接过桂娘手中的剑,她看见了剑叶上完整无缺的鱼骨纹,干枯的鱼正定定地望着她。她若有所悟,为什么在她漫游般的寻找和回溯中,有一条鱼骨不时被梦境晾晒在阳光中或者悬挂在雨天的屋檐下。
  米兰顿坐在亭座上,喃喃地说,这个少年藏好宝剑后,从亭梁上跳了下来,他的头上顶着一张蜘蛛网,姑娘抬手替他揭去了。少年轻轻地近乎嗫嚅地说,谁要是伤害了你,就用这剑刺穿他的胸膛。
  桂娘说,姑娘也对少年说,如果有谁伤害了你,我也用这把利剑削掉他的头颅。但姑娘至今不知道是谁伤害了少年。据山上龙潭寺的师父讲,十五岁的少年是在一个侠士来到之后突然痴疯而死的。姑娘找不到这个侠土,也再见不到少年,无法知道这个离开了她的少年怎么会因为一个侠士的到来而痴狂。
  你说,这个少年会从另一世中来寻找今生,寻找送他古剑的姑娘吗?桂娘像是自言自语,也像是在问米兰。
  米兰的眼睛在月之影中晃动着闪闪的泪花。桂娘的眼睛却冷冽犹如一弯高空的秋月,波澜尽敛。米兰把剑还给桂娘,她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今夜,在冥冥中她突然有了自己是一个负心人的罪恶感。她从未设想过这一幕,她不知道她的回溯中还有这样一个故事在等待着她。这个故事来得太突然了。她暗暗地谴责自己无意识的粗心。她想转身离去,尽快从桂娘的眼前消失,但她无法迈开自己的双脚。
  也许是神的力量,也许是米兰内心的力量,她竟走到桂娘眼前,艰难地说,我现在不是那个叫云的少年,云已经死了,你不要再等他。现在我叫米兰,我在寻找另一个你不知道的故事。忘记云是你唯一的选择,也是我唯一的选择。
  说完,米兰就转身走出了古亭。在她听见古亭的木地板轰然响起的时候,她知道她又犯了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
  桂娘倒在亭中,她的胸口上插着铜剑,血正缓缓地流出来,染红她的衣衫。米兰抱起桂娘,泣不成声地说,我说过谁伤害了你我就把剑插入他的胸膛,该在胸膛上插剑的是我,不是你啊!不是你啊!
  桂娘在米兰的哭喊声中睁开了眼睛,她的声音小得只有米兰才听得见。她说,云……我知道你会回来。我第一眼见到你……就知道你是前世的……还没说完桂娘的双手就抓紧了米兰的双臂。
  米兰抱着桂娘向河边走去,然后走在高高的河堤上,溯着水流的方向向西走去——这条河的一个源头就在竹荫山,就像这个故事的另一个源头就在竹荫山的龙潭寺一样。
  河中的水流被月光照得惨白,就像一匹白纱在风中起伏飞升。桂娘的灵魂也好像有了飞升,她的身体在米兰的双臂间变得轻盈起来,米兰感到她抱着的不是桂娘而是一束秋天的芦花。
  米兰的泪滚落在桂娘苍白的脸上,说,我怎么知道你会再次出现在我的生命中。
  秋天的夜晚,秋夜的风和月。桂娘和米兰的相会就这样结束了,只有两人梦呓般的对话缥缈成漫卷的云缕在天空中飘浮,不舍昼夜。
  米兰离开河边之后,开始行走在山路上。当她行走到那个题有“惜别”和“幸会”两个字的山垭口时,她停下了疾走的步伐,一股像是来自冬天的寒流吹进了她的心中,她的身体开始颤抖起来,颤抖得几乎抱不住桂娘。她不得不紧紧地抱住桂娘,好一会儿,才控制住自己身体的平衡。
  在短暂的定神之后,米兰离开了山垭口。她脚下两只绣着花朵的软皮靴沾满了红色的泥土,疾速地行走着,几乎没有踏落在路上,近似于飞翔,没有声音。
  今夜的月已经滑落到了西边的山间,山和山的精灵正处在沉睡之中,只有溪中的水声,低低的松之涛声显出山间孤坟的寂寥。
  米兰的身上是夜之露,是汗,也是内心的泪。几乎全身湿透的她伫立在墓前,沐浴在黎明到来前月亮最后的冷辉之中,等待自己的身影突然消失的那一刻。
  在自己的内心中,米兰听见了月滑落消失的那一声声响。她缓缓地跪在墓前,轻轻地把桂娘放到地上。她拔下了桂娘胸间的剑,转身疾步跪行到孤墓的右侧,双手握着,近乎疯狂地挖掘起来。她要把桂娘安葬在这墓的旁边,她要让那个死了的云和桂娘在另一个天地中重新开始,为云为圆规也为米兰自己改正天地造就的错误。
  龙潭寺几乎所有的僧人都听见了寺后山上的声响和在这声响中鸟被惊醒的叫声和它们的翅膀在夜空中飞翔的声音。
  他们听见一种像小小的花锄猛烈挖掘泥土的声音,听见这不知名的金属不时碰撞在岩石上的声音。他们甚至感觉到了挖掘者的臂力——每一次泥土破裂或翻动、岩石和金属碰撞之前,他们都听见了那饱满的力量在空中划过时刷的一声风声。直到黎明,他们再也没有安静地沉入睡乡。他们不明就里,只有苇航和道宁听出了这声音的悲情意味。现在,苇航是龙潭寺的住持,月波住持已在前年圆寂了。
  拄着剑跪在像鱼形的红色墓穴前,米兰回过头来,看见了夜色阑珊中的龙潭寺。然后,她看着手中的剑。她手中的剑已经变得闪闪发亮,亮得可以照见自己的容颜,甚至当米兰和剑对视的时候,都会不由自主地眯一下眼睛。剑身上的鱼骨纹更加栩栩如生。
  米兰缓缓地把手中的剑送进了她身旁刻着《崖上墨兰图》的碑石中。
  米兰一只手把桂娘揽在怀中,用另一只手细心地梳理桂娘散乱的头发,桂娘的发间隐隐地飘出桂花的香味。
  米兰抱起桂娘,风吹动着桂娘飘垂如旗的长发,吹动着桂娘的衣衫,在黎明正在到来的冷寂中发出若有若无的声音。抱着桂娘的米兰回过头来,不远处那座山间的古寺在熹微的光线中逐渐清晰起来。
  米兰把桂娘放进墓穴之中,小心的样子就像把一个刚入睡的好闹的婴儿放在床榻上。米兰回身把碑上的剑抽了出来,用衣袖拭去上面可能的尘泥,竖着放在了桂娘的胸口上,然后米兰把桂娘的双手交叉着放在剑上,那样子像是护着剑,也像是守护着自己的内心。
  一座新坟和旧墓并肩站在山间,新鲜泥土的腥味几乎可以唤醒一个沉睡二十年的人。
  米兰已经在山间的溪潭中洗浴过了,洗去了衣上的泥土、汗液、眼泪和血迹。她闭目坐在坟旁的一块突出的石头上,用体温烘烤身上的湿衣,也用脱尘后的内心烘烤和桂娘相遇之后的潮湿情感。米兰的身上袅袅地飘出细弱的白色水雾。
  米兰等待太阳爬出东边山峦的那一刻,等待山间古寺敲响晨钟的那一刻。她身上兰的芳香在山间飘散。
  小沙弥在山门外洒扫。他总是干一会儿活就直起腰来,等待晨风把自己头上的汗粒吹散。在这等待中,他除了细心地倾听各种鸟儿的鸣唱,就是东望初升的太阳周围那绚丽的朝霞。
  小沙弥看见了从山路上走来的米兰,他觉得有一股犹如来自天外的芳香钻进了他的内心,那一刻,他忘记了其余所有的一切,他感到他从出生到如今还从未见识过的比神和仙更美的光芒照射到了他的身上。他的脸竟在这注视中飞上了如朝霞般红艳的云朵。直到米兰走到了他的面前,他才恍然有所悟。
  米兰看见了山门门额上那三个镏金的遒劲的阳刻大字:龙潭寺,她的脸上悄然袭上了一朵笑意。
  小沙弥躬身站在山门一侧,眼前直竖着绷直了的右手掌,头低垂着,说不出话来。地上是一只木桶和一个扫把。
  米兰说,小师父,苇航禅师和道宁禅师在吗?
  小沙弥仍然低着头,说,两位师父都在,苇航师父是我们的住持。
  米兰向山门里望去,正看见苇航住持从大雄宝殿走出,疾步向山门口走来。苇航住持的冉冉飘拂的胡须已经有些花白了。
  苇航住持的脸上是和蔼安详的气韵,他走下山门口的石阶,稳稳地收了步子,施礼后说,不知侠士光临寒寺有何贵干?
  米兰还礼后,说,我知道贵寺有苇航和道宁两位高僧,所以特此前来讨教;另外,还知道,贵寺的墨缘斋中有一幅奇绝好画《崖上墨兰图》,也想一饱眼福。
  苇航住持说,贫僧就是苇航,不知侠士要讨教什么?
  米兰说,人生在路途,负债累累,如何才能自在呢?
  苇航住持说:见性成佛,随处都可自在。
  苇航住持把米兰让进了寺中,又回头对站在山门口发呆的小沙弥说,虚云,你还站在那里做什么,还不把木桶和扫把收了,洗洗你身上的灰土,待会儿就该进早斋了。
  小沙弥这才提了木桶和扫帚进寺,沿着一条弯曲的红巷,去了寺后。
  米兰自言自语地说:他叫虚云呀!
  苇航住持和道宁禅师陪着米兰在墨缘斋里说话,虚云站在案前研墨,墨的香味弥漫在屋中,虚云闻见的却是兰的香泽。
  刚进屋,米兰就不经意地环顾四壁,她没有看见那幅奇崛的《崖上墨兰图》,也没有看见南窗前那张古琴。
  米兰说,真是好墨!人说书家有佳墨,犹如名将之有良马。
  道宁禅师说:这是桐油顶烟之墨。书家识墨,看来,侠士定是书家高手了。
  米兰说,哪里称得上高手,涂鸦罢了。
  苇航住持问道:不知侠士家在何方,又是如何知道我和道宁禅师之薄名,知道敝寺中有一幅好画《崖上墨兰图》的呢?
  米兰的脸上、身上散落着窗外的阳光,她的容颜在苇航住持的问询下呈现出一抹幽远的笑意。
  米兰说,师父刚才说随处都可自在,我则随处是家,终日走在通向自我之终极的路上。我记不得我是怎么知道二位师父之大名和贵寺中有《崖上墨兰图》的,也许在路上听人传说的吧;也有可能我曾经到过贵寺,只是二位师父忘记了,可能连我自己也都忘了。
  苇航住持和道宁禅师默然相视了片刻。
  虚云研好了墨,退在旁边。苇航住持站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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