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第0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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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年第03期-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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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心烦意乱地攒起眉头——这个念头的诞生本身就令人生厌,这根本就不是一对刚刚在绿柳桃红中狂吻的红男绿女应该产生的问题。骤然急转的事态使他对自己失去判断,一个声音告诉他,要负责,要负责,可是他不知道怎么样既可以爱又可以负责,他只好站起来说他的扇子……你瞧,这是羽扇,这种扇历史悠久,春秋战国时就有;这是纨扇,也就是团扇,竹木为骨,丝绢糊成,西汉那会儿就有了。现在我让你看折扇了,这种北宋流行在民间的折扇元代还属于市民,直到明代成祖喜欢,清代开始大流行。噢,你在看什么?你手里拿着的这把就叫瞧郎扇……
  他打住了,垂髫拿起那把瞧郎扇,遮住面孔,朝他说话的方向:隔扇羞窥意中人……你上课时说的……可是我看不清楚……
  工欲善不安地想,也许她的眼睛又开始出问题?
  你为什么不说说别的?她若有所思地问。春天的薄暮来得很快,浓影开始出现了。
  他吞吞吐吐地便问;我是不是应该先跟银心她们说一声你在这里?
  垂髫一下子打开扇面,哗啦一声,动作莽撞,故意强调地问:你说呢?
  工欲善迟疑了一下:那好,我给银心打电话,告诉她不用找你了,我会送你回去的。
  垂髫只是轻轻地摇晃了一下,就又斜靠了回去,脸上露出了惊讶的、讥讽的神情,她这样的表情都不是这个年龄段的姑娘应该有的,这表明她心路历程复杂。她想了片刻,说:你让我先打一个电话。
  电话就在旁边的茶几上,她拨电话时就像不是用手而是用鼻子,眼睛凑得很近,仿佛她不是渐渐地、而是措手不及就跌人昏暗的。工欲善听到她在通知对方,马上到柳浪闻莺旁边的柳洲扇庄门口来接她。工欲善提到喉口的那颗心就迅速地掉下去,直至找不到的深处。垂髫放下电话,又靠回去,她的面容发白,神情严肃,目光专注在两只手上。
  工欲善被一种抛弃的感觉摄住了,这使他恐惧,他又开始感受到天外袭来的激情,他抓住她的肩膀,结结巴巴地说:垂髫,我不能乘人之危……
  垂髫像赶蚊子似的狠狠地在他面前一甩手,说:你为什么不问问我怎么会得这个病!也不等他回答,又说:我们到山里去演出,太累,我从台上摔下来,一个扩音机砸到我头上了,眼睛砸坏了,就这样。
  她看到他松了手,很愕然的样子,高兴起来,好像折磨人能够让她轻松,她走来走去,很狂躁的样子,说:知道我刚才跟谁打电话?我的男朋友,青梅竹马,我们吵翻了。他不让我到省城来,说演戏对我的眼睛没好处。那时候我就知道我的眼睛出问题了。我一上台他就紧张,就拉不成调。可我就是不去看病,万一真瞎了怎么办?迟一天是一天,反正人都是要死的。我就是不去看病,我就是要到省里来,让天下人见识见识我……你们这些人懂什么?我还没出生就在舞台上了,我妈怀着我演的《柳毅传书》。我爸嘛,跟人跑了。
  她站住了,盯着窗外,亮光射来的地方: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做作,一个快瞎的人,垂死挣扎,没顶之灾了,还想捞救命稻草。
  工欲善一直听她讲,这时候又伸出手来,这正是一个捞救命稻草的动作,但也许他自己并不知道。垂髫一把推开了他:跟我说说你自己,别再跟我说扇子。她一下子又坐进了藤椅。
  天色越来越暗了,工欲善怔了很久,平息着自己,走到门前,打亮了灯:我的父母都是传统的工艺师,他们管教我很严。我很小就做学徒了,没有青梅竹马。他想起了什么,竟然微笑起来:其实我也不是没有尝试过。我大三的时候和一个女生有过接触,大家都认为她很有气质。可是她后来不愿意和我来往了。原因很简单,她说我每次上课都拿一个小塑料口袋,口袋里面放一块抹布,把桌椅擦干净才肯坐下,她说这样做很小气。其实对我来说,这不过是习惯。我从小跟着父母学画扇,没有清洁的习惯是不行的。
  看到垂髫的情绪渐渐平复,他再一次尝试:可不可以先跟银心她们打个招呼,也许她们还在到处找你呢?
  对这个建议垂髫不像刚才那样激烈了: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过要等我走以后。不要把难题扔给她们了,她们正愁着不知道把我怎么办才好呢。
  这话说得那么老于世故,有穿透力,让工欲善无话好说。他又换一种角度:可是你还是应该到医院去看看的,我可以陪你去。
  她站了起来:有人会陪我去的,你算什么?
  工欲善一下子冲上去,拦腰抱住了她,他紧紧咬住自己嘴唇,怕自己会把那句话——留下吧我爱你——说出口。可是要他松开手,他又舍不得,他从来没有那样的感受:心一粒粒地碎了下来,流到了全身的血管里。
  她在他怀里停留了片刻,然后果断地推开:你不是梁山伯!
  她的大开大阉的风格行事,让工欲善惊奇,这样的惊异甚至压倒了他的潮水般涌上来的爱意。
  她说:你不会为我吐血死的。背起背包,一头撞到门上。她哗啦哗啦地拉门,工欲善连忙去帮她,只来得及把桃花扇塞进她的行囊。
  人影绰约的夜西湖,几分暧昧,桃柳无言,滚滚红尘装聋作哑。
  
  八
  
  工欲善的考研复习,只能说是聊胜于无,他犹豫很久才复燃的热情突然退潮。在此期间,他与垂髫没有任何接触,所有关于垂髫的消息,都是从银心那里来的。银心回家去了一趟,属于衣锦还乡,家乡为她摆好庆功宴,小姐妹们都去了,垂髫自然不会去的,是妒忌吗?不知道,也许是,她一向就是红花,不知道怎么样当绿叶,而且她现在连绿叶也当不成了。她不见了,听说到北方一所盲校学推拿去了。没有人知道是什么学校,琴师陪她一起去的,所以没有什么可以不放心的。工欲善问他们怎么样?银心便问谁是他们?见工欲善不予回答,笑了,说:鬼鬼祟祟!什么怎么样,他们当然住在一起,他们早就在一起了。没到省城来集训的时候他们就住在一起,后来垂髫让琴师走,琴师就走了。后来垂髫让琴师回来,琴师就又回来了。如果垂髫说—起去死,琴师肯定去。你还想知道什么,垂髫的事情我知道得很多,你想知道什么?
  银心果然就是那种没有脾气的好女人。她给他洗衣服,做饭,给他料理扇庄一切杂务,只要她有空,她自然而然地就绕着工欲善转。她在剧团里跑龙套,一切都越来越像小王。工欲善表现出了明显的不耐烦,请她不要这样,他不习惯莫名其妙地让人伺候。银心说怎么是莫名其妙呢,不是一清二楚的事情吗?工欲善知道自己算是被缠住了,不下点狠的不行,说:我正式告诉你,我不喜欢这种关系!银心圆圆的脸发怔,越看越扁,问:什么关系,工老师?工欲善不得不更加透彻,说:就是这样,我工作,你在旁边磨蹭,在我眼前晃来晃去。银心不但没有哭,反而笑了,说:真对不起,生就的丫头命,以后我干活尽量不影响你。说着就走了。
  下一次再来的时候她依然故我,旁边多了一个撑腰的小王。她工老师工老师地叫着,你看看这是什么?她拿出一本相册:你不想看,这是我的影集,有我们好多剧照。你看垂髫的剧照,这是她的贾宝玉,沙漠王子,这是她的梁山伯,许仙,何文秀……她突然睁大眼睛,像一个街谈巷议的行家里手,工老师说出来你不相信吧,琴师又被垂髫赶回来了。
  小王就趁势接上话头——原来这一回垂髫是在遥远的北方大放异彩。她在一个著名的推拿中心学习技艺,在那个硬朗的城市,她用她那吴侬软语的风神秀骨迷倒征服了一群七尺男儿,这本不是一件特别预料之外的事情。然而她公然声称自己爱上了一个盲人,此人身价千万,推拿中心是他集团公司中的一小方面罢了。盲人是战场上下来的战斗英雄,妻子是不盲的。在那个城市他们本是光荣的象征,道德的楷模。现在完了,妻子每天和丈夫大打出手。最后丈夫烦了,带着垂髫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工欲善听得目瞪口呆,为了自己说服自己,打肿脸充胖子,说:那是,现在女孩子,谁不爱钱?他的反应立刻给小王反弹回去,她准确地告诉工欲善,垂髫没有钱的概念,但她需要舞台,她需要有人听她唱戏。而战斗英雄有吴侬软语的情结,他需要她的歌唱,并对她不遗余力地歌颂。他为她包场,把所有的推拿技术毫无保留地教给她。而她,则把她所有的热情和浪漫奉献给他。她就是这样一个人,她不风骚,然而她的确非常风流,因此她现在可以说是把那个遥远的北方中等城市正搅得风起云涌。当然,这当然对她的眼睛很不利,在这方面她是破罐子破摔,她那双眼睛再要起死回生,难于上青天。
  琴师不得不默默无闻地回来,他不像战斗英雄的妻子那样声嘶力竭,他帮她料理好了一切,就走了。临走时他交代垂髫,什么时候混不下去了,就回嵊州老家,他在那里等她,为她托着生活。是的,就是托着生活,琴师的原话就是这样。他回到家乡,开了一家推拿室,只有一个门面那么大,跟你这个扇庄差不多。他把他自己的沿街房子的那面墙推倒拿来用了。
  银心小心翼翼地接口:没有人来,因为没有推拿师。
  垂髫啊,真是前世作孽啊!小王结束了一段饭后茶余的谈资,拍拍银心的肩膀,走了。工欲善想象着未曾谋面的琴师是如何虚席以待的,他守株待兔,孤注一掷,每天傍晚,是如何在门口拉琴的。他拉的是什么呢?
  小王的叙述让工欲善自惭形秽,他一笔笔地在扇面上描着花卉,这些订货又耗费了他许多的精力。他想,他竟然还自以为自己在垂髫的感情生活中是独一无二的,甚至她的杳无音信也是一种音信。这有多么可笑。事实上她早就抛开,或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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