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钟声 晚自习刚刚开始
已经20年没有上课了
我不是学生
他们转向课文
我转向天空
黑夜的教室打开了
无数星星在自习
有一颗转过头来
朝我眨眨眼睛
368
夏日流芳 荷花开放
姑娘个个漂亮
走在湖边 街上
某车尖叫 切开人群而去
红男绿女纷纷避让
脚跟踩踏 蚂蚁破相
惊魂未定 看见一家子
母亲弯腰低头
为娃娃揩裙子边的污迹
丈夫站在一边
有点不知所措
369
窗子外面
天空依旧白云
谁家的床单朝着太阳
有些斑块洗不干净
曝光 晾干
继续铺回
黑暗之床
373
当你说 我们总是在一起
你指的是 已经白头偕老的夫人
你指的也是你的狗
它正从你的胯下闪身跳开
你指的是 你的烟斗
你的纸火柴盒 你的苦咖啡
灰色外套上的污迹和旧线头
你指的是你的老钢笔和那些
神出鬼没的字母
我们总是在一起
哦 当你这么说时 诗人
你指的是哥本哈根的火海和暴风雨
你指的是 你的安徒生祖国
石头警察以及这国家之上
那本永不下雨的护照
那片盖着图章的云
一滴水也会疼痛（组诗）
■ 邓诗鸿
静坐的人
静坐的人，在疯狂的钢筋水泥中
躲避了更为幽暗的内心
他触摸到灵魂的坚硬 和冰冷
静坐的人，他匆忙中写下一些词语：水稻、玉米、炊烟
和叮咛 这些，
支撑骨骼的钙质 和镶入生命里的黄金
它历经了枯黄、衰败、凋零
和萎谢……不仅如此，
那些看不见的伤痛 像奔涌的惊涛
在伤口里，永不停歇地奔跑……
这么说，我是一个倾心于静坐的人
在语言里，在叙述中，
隐约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身披单衣，在一汪如水的清月下
斜依着那扇遥远的柴门……
一小截春天
一小截春天，实际上更像一册
打开的书，或者是书中某幅发黄的插图
最初的喧哗已经谢幕，最后的人老珠黄
也未必遗弃，万一真的倒下来
还会有花朵陪衬，天大的事情
也不是一小截春天的事情
只要复制着往日的口音、相貌和眼神
一小截春天，褪去了往日的光明、清爽和温馨
在春天内部，无声地消逝……
阳光下的建筑工地
一群脊背油亮的民工，一群细小而
忽略不计的蚂蚁，甚至在六层楼高的窗外
依然能够听见他们的喘息
粗重、肥大而又小心翼翼
此刻，阳光照耀下的工地
黝黑而沉郁的目光，沾满了生活的草屑，
凌乱、嘈杂、深藏恐惧，恰好与钢筋的硬度
成为对比；他们在打桩，给信念打桩；
他们在浇铸，浇铸生活；而那些
享受生活的人未必记挂他们，唯有我
默默凝视着他们黝黑 而又沉重的身影
依稀分辨着童年时 若隐若现的乡音
这些，带血而又嘶哑的声音
加深了商业的误解 与仇视
阳光下的建筑工地，一群脊背油亮的民工
三三两两地搬运着生活的瓦砾，他们
用汗水洗濯了美，让我清白
用隐忍克制着遗弃，令我觉醒
小 路
此刻，它疲惫地停在原处
卸下了长久的沉默与孤独
整整一晚，它默不作声
身旁是情侣们遗弃的甜言蜜语
远处是驿路的黄花，和一场
从初唐或者南宋奔袭而来的夜雨
此时，正好可以借着夜雨
反刍着奔波一生的匆匆脚步
凌晨二时，我独自一人经过这里
无意中目睹了它内心的疲惫与孤独
和它浑浊 而又无暇医治的伤痛
我知道：除了诗歌，如今又多了一位知己
我和它只是踢踢脚，甚至不说一句话
然后相互默默地祝一声：一路好走……
清晨，在它出发的地方
依稀看见它隔夜的彷徨，隔夜的悲楚
鹰及其他
■ 曹有云
望水兴叹
黄昏，低低的天空飞旋着哀鸣的乌鸦
矮小的父亲独自走过草原的中央
伫立湖畔
凝望那些陌生的人群……
祖父死了，祖母死了
如水般神秘的家族
在神秘的夜里
突然死了……
而我，早已在梦中被陌生的仇人
谋杀千次……
飞奔的流星，在春天灿烂的夜里
破碎成纷飞的花瓣
洒落宽广的河床
我们站在河流的两岸
望水兴叹……
一只辉煌的老虎
一匹狼
跃过一个人梦的荒原……
春
一座山
一只虎的脊背
我在夜里淹没
一条蛇
一朵两叶对开的花瓣
你在水里舞蹈
你看到了虎斑斓的脊背
我看到了花膨胀的子房
以及精美而温馨的胎盘
我们一同看到了阳光和月光中
穿梭的鱼
一条乌黑，一条银白
愧
石头的心
冰川的脸
这个夏天
你在时间无声的风里
渐渐老了
梦幻熄灭
火焰熄灭
语言和道路渐渐熄灭
过来过去
你一直生活在这个人间
也将死在人间
愧对了只有一次的天空和海洋
愧对了坚硬的历史和辉煌的神话
鹰
钴蓝的天空
射出一束光
射出千钧之力
狩猎沼泽中的
一只兔子
夜幕迫降……
老 子
怀揣东方所有的秘密
所有的疾病
所有的仇恨与愤怒
所有的真相与石头
一个人骑着牛
在秋风里
绝望地走了
命
吃一把粟子喝一口冷水
他只在洞穴的石壁上刻下几道线条
放飞一万年沉默的大鸟
他在黑暗的核心光明的中央
他在时间之外道路之外历史之外舞台之外
一万年
他只在洞穴的石壁上刻下几道线条
书空（组诗）
■ 程 维
秋 江
宣纸上的一条笔意
有多少眼睛在秋波里
化身为鱼
画师背手站在岸边
秋风在细数他的胡须
不飞的鸟：题画
众山都飞走了
唯一鸟不飞
守着一棵孤独的树
树下有一个
孤独的人
人手上有一撮 清亮的
鸟声
三生石
一块石头
如何能够情证三生
三副面孔 一缕精魂
昨夜在石头上喊冷
酒器：爵
与明月对饮
稍不小心
从嘴角溢出
——三个李白
嫦 娥
镜子中的独舞者
所有美人都从她身上
找到了自己的雪姿
打碎镜子，有多少碎片
就有多少个嫦娥的影子
书 空
老者打拳
一招一式
都是中国书法的点与线
一套拳术下来
只有空气知道
受伤的部位，已入木三分
眉间尺
双眉之间的距离
竟然是一把剑的长度
生死俄顷
尚不足半步
李 白
他开口
所有人就得闭嘴
他说山上要有水
就有一条瀑布在飞
后人
在潭底捞他的牙屑
渔 父
月亮是一尾夜空中的鱼
在黑暗里划动
从网眼的星孔里
能看见孤舟上那位下钩的老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