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迟家小姐的眼,后日方是正日子哩!这些女的,却是和我一般心思,要去看尉迟家小姐的容貌穿戴,日后好有个说口哩。”李逵方省得,便道:“北极庙如何走?却有多远?”那婆子道:“过去五六里便是,你看这许多的人,自跟着走便是。”李逵省得,叫声聒噪,便混在人群里走。果然过不得五六里,前里早见一座庄严巍峨大庙,却是怎生模样,但见:
平临北斗,悬飞檐画出青天色,高压南山,低瓦草拂动翠松影。五间大殿,有千百善男俯伏,四壁道寮,有几百全真坐地。神龟腾烟,就中无限伏魔法力,玄蛇蟠云,内里自有降妖神通。更见大帝威严貌,普天妖魔皆相惧。
就那庙前几万闲人,男男女女,立不住脚,你挨我挤,都要去找个好去处,好等着看那尉迟家小姐容色,也有些小偷小摸的,就里面寻钱袋摸口袋,将人家银子都换自家口袋里装着。又有些好色轻薄的,却去寻那有些颜色的妇女,挨近身边,碰胸摸手,做那无行勾当。更有些素日有情有意的,就人群里交目挤眉,表那自家心事。种种混乱,不一而足。李逵粗莽,那里去管这些,就横着膀子,人群里直挤进去,旁人如何当得他力大?都分到两边去,就挤到头里,第一个站着。后面的看不见,好事的叫骂起来,这铁牛儿却学会了那和尚天聋地哑的功夫,只做听不见,那些人又惧李逵凶猛,只敢在后面叫,哪里敢有来拉扯的?
李逵就放眼看时,只见殿里一派香烟燎绕,传出阵阵钟磐之音,殿外三十六级白玉阶上,两侧分左右站着许多小道士,手里都拿着法器,个个泥雕木塑般,都在那里鼻观心,眼守意,做那肃穆样子。却是此刻太阳高了,就照在殿上铜瓦和院中的铜龟铜鹤上,金光灿烂,和着那殿外的苍松古柏,正是庄严法事景象。李逵心下却不耐烦,要走时却又怕失了热闹看,正踌躇间,忽听得一阵大乱,就旁边许多人叫道:“尉迟小姐来也!”潮水般分开两厢,让出一条路来,李逵就挤过去看时,早见八个壮健锦衣汉子执鞭当先,虚击几下,分开左右,恰那动作齐整,几人鞭声只作一声响,又见十六个青衣手里捧着香盒子,一般的面貌俊秀,衣冠整齐,随着过来。后面又见多少轿夫抬着一顶大轿,四顶小轿过来,后面又跟着多少使女小厮,都捧着器具。那几顶轿子都到殿前落定,几个年老的全真早就殿里迎出来,却是那四顶小轿帘子先掀起来,出来几个女子,一般珠明珮响,金围翠绕,花枝也似。就聚拢来向那大轿子前去,李逵却听身后那后生说道:“这些女子也都美丽的很了,却不知哪个才是尉迟小姐?若随便一个给我做老婆时,却也不亏了。”只听身后有个老的耻笑道:“后生家,你见过尉迟家小姐么?”那后生红了脸道:‘我自见不到,难道你是见到过的?”那老的道:“这几个只是尉迟家小姐家的随身丫头,那尉迟小姐也是你这种人想的?真个赖虾蟆不知天鹅肉贵哩!”那后生听他说的刻薄,心中气恼,道:“不是我想的,难道是你这老棺材盖想的?你不就仗腰里有几个臭钱?干嘛偷偷找人染了那胡须,也来冒充后生家?便尉迟家小姐瞧不中我时,须也隔着你十万八千里!”两个就待厮打时,李逵不耐,就叫一声道:“哪个再驴叫的,先吃了俺十来拳去!”那两个方呐呐的闭了嘴。便这时,只听得几万人都喊起来:“尉迟家小姐出来也!” 李逵忙转头去看。
却见那几个丫环打起轿帘,就扶个女子出来,那女子轻移莲步,慢上玉阶,见了这许多人围着来看,似是诧异,就轻轻歪头朝众人望了一望,方低头入殿去了。看官,你怎得道这殿外忽然一点声息也无了?却是万千人见了尉迟小姐模样,却都呆了一呆,待过会张了口待来喝采时,却又被尉迟小姐去时那秋波一转,人人都失魂落魄,都道尉迟小姐看见我了,因此上都变的呐呐了。过的好久,方叫得出来,这万人齐声倒如天边滚来个雷相似,个个喝采不绝,都道尉迟小姐容貌,不是凡间有的,自然无数未娶妻的都把血滚了,摩拳擦掌,咬牙切齿,要到那日抛绣球时节,便把头打下来,或是杀了一城人,也须把这绣球抢在手里,和尉迟小姐去做对神仙夫妻。那些娶妻的便本来恩爱,也从此凭空后悔,埋怨自家如何短命见识,先要娶个婆娘放在家里,不得这般机会,回去不免多少日唉声叹气,梦里也顿足叹息,惹得老婆厌烦恼恨,从此生出多少烦恼是非来。
且不说这尉迟小姐倾倒了这一城的男子,单说李逵却在前面,就看尉迟小姐愈加亲切,却是自个也呆了,好半天也合不拢那嘴来,等得众人雷一声喝,方回来神来,兀自痴痴呆呆的,心里只是道:“这世上如何有这般齐整的婆娘?倒比画上的倒好看。我往常见了那许多女子,只当作粪土来看,却如何一见了她的面便这般颠颠倒倒?心里她模样都满了?便是那年在汴梁城里见了李师师那婆娘,妖妖艳艳的,我也不曾动得一点心,今日却如何这般颠倒?”因此就只是呆站在那里胡思乱想。不觉太阳生得老高,晒得众人头都热疼,又知尉迟小姐要在殿里打一天供,一天须不再出来,因此都散了,要不便去阴凉里坐地。只有李逵在那殿外傻傻的站着,就一步也移动不得,只是迷迷糊糊的要等尉迟小姐出来,再看见她,好教心里欢喜。那阴凉里坐的千百人都指指点点,笑这黑大汉痴傻了,丑的这般模样,却也想来讨尉迟小姐做老婆。
李逵正呆站间,就一个汉子几人扶着庙外面进来,见了李逵,却面皮立时变了,你道是谁?却是昨日在街上和李逵相扑,吃李逵打了的那汉,此时见了李逵,如何不红起眼来?便和手边两个汉子低低说了两句,那两个汉子自转身去了。这汉子却教伴当扶了,就去那大殿配廊下扯把屋里交椅坐了,就在那里等,眼里只不离李逵半分。却是过不多时,就外面发声喝,一二百泼皮扯枪舞棒,就外面打入庙来,都来奔李逵。李逵惊怒,拔不及板斧,就赶入众泼皮堆里,夺条杆棒,和众泼皮厮打,正是鹰赶燕雀相似,一路棒过去,地下早躺下一二十条大汉,众泼皮见李逵凶猛,都退步向两厢里。李逵打发了性,如何肯饶,就扯下上身衣服,光了脊梁,扯了杆棒打入廊下里去,众泼皮发声喊,就四下合拢来,李逵大怒,将那条杆棒使发了,指东打西,指南打北,就众泼皮里冲突,怎见得这场好厮打:
泼皮恃众,似风聚黄叶来相凑;李逵忿怒,如雨过飘泼落花骤。一虎啸山,百兽闻声过须丧胆;独鹤唳空,万雀高声比怎企及?便东南西北重重攒冰霜,信啸呼叱咤层层散走兽。正是满地泼皮负痛滚,更有折腿与抱头。
李逵独个打得这一二百泼皮藏躲无地,正是狐奔狼突,呼爹叫娘。便众泼皮打入庙里来时,殿里早走出个三十来岁汉子来,八尺来壮健身材,一张紫棠面皮,却带出怒色来,正待出来喝叱时,却见李逵和众泼皮厮打,便诧异,立住了脚,负着手在那殿门口看,见李逵如此勇猛,只是点头。却此时见得那泼皮们惶恐,便笑起来,挺身出来在那阶上站定了,高声唤道:“那壮士,且住手!俺有话说!“李逵听得有人喝唤,便住了手,众泼皮唤声天,叫声娘,都待走时,那汉子又喝道:“尉迟老爷家在这里做法事,求平安,你们这些个厮须也脖子上架个脑袋,脑袋上长着两个耳朵,如何狮子心裹了身躯,便来搅闹,不是自家讨死!且与我都跪了,听候我家老爷发落,便哪个先走的,哪个先死!”一声喝,只听得殿外几百个汉子叫起来,如雷相似,却是这边庙里闹事,早有回去报知的,那尉迟老爷家门下养着多少闲人,听得消息,便有几百个赶来,都拖枪拽棒,将庙不声不响围了,此时听得着这汉子喝呼,便都现身出来。那些泼皮早给李逵打翻有三四十个,惊得胆破,此时见得那汉子出头发话,都识得是尉迟老爷家做管家的,有名的唤做紫面叔宝高君德,这城里有数的豪杰,如何敢有一个违背的?都急撇了枪棒,齐刷刷跪下,将头来捣蒜般来磕。那高君德冷笑一声,那里再来理会?却下阶来李逵面前,就抱拳笑道:“好个壮士!端地好棒法!却不知尊姓大名?”李逵见他尊重,便也忙撇了棒,学着一般行礼道:“俺姓张,名字便叫做张大胆,不知这伙厮如何来打俺,只得夺条棒,胡乱与他们厮打,倒教官人见笑了。”高君德笑道:“便是胡乱厮打,也有这般齐整棒法,却不是好武艺?此间不是说话处,便请殿后清净去处奉茶。”李逵呵呵大笑,正待跟他入里面去时,却早有几个尉迟家人脑揪一个汉子早到面前,却是那个被李逵打伤的汉子,就禀道:“好教管家得知,正是这厮招引人来厮闹,惊了法事,已查得确实,就拿在此,清管家发落。”李逵道:“俺道是谁?原来是这厮。前日无事在街上撩拨俺,吃俺打了,今日却引这许多鸟汉来报仇。”高君德冷笑道:“原来这般。”就喝道:“镇坊太岁周德威,你也须平日受尉迟老爷接济照拂,屡屡有恩在身上,如何敢今日这般颠倒,却来闹尉迟老爷的法事?”那周德威却不跪,强着头道:“这厮自和俺有冤仇,如何肯放得过他?便是惊了尉迟老爷场子时,也没奈何,只要尉迟老爷一句话,要俺自剖心取肝赔罪都依得,便是不肯输了这口气!” 高君德冷笑道:“你也知尉迟老爷病重了,因此上便轻了尉迟老爷,不知又去投托了哪一个,横着身子来这里闹事,却来这里放屁充好汉?今日之事明明白白,如何饶得了你?”就喝道:“先挑了他两条脚筋,废了他腿子,再送到州府里教知州大人重重发落!”旁边汉子发一声应,取出解手刀来,走到周德威面前便待下手,却是李逵不过意,心里道:“这厮也是一条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