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中旬的一个上午,旗委宣传部召开基层党校工作汇报会。按理这个会应由副书记王诚虎参加,可王诚虎临时有事,邬有刚便让金狮参加。金狮拿着自己原为王诚虎准备的汇报材料走进会议室,见到的多是陌生的面孔。至今他都未见过宣传部部长,在场他所能认识的只有宣传部的一名副部长和两名干事。汇报开始,其他单位的参会者都念稿子,直念得众人昏昏欲睡。见此光景,金狮心的话:“这怎么能行?”于是轮到他汇报时,他把稿子放下,以交谈的口吻如数家珍地予以介绍,结果把众人的神思又都拉了回来。会末,部长作总结讲话,对茂林岱乡的党校工作给予了充分肯定。会后吃罢饭,金狮回家跟文卓团聚,自有一番柔情密意。他多想在家里多呆些时间,但乡里这几天要他应付的急事太多,他不得不于当天下午即至县城东门来等候返乡的班车。
结婚前,本就不修边幅的金狮因缺钱,穿着很土,很少穿30元开外的衬衫、百元开外的衣裤、50元开外的皮鞋。结婚后,文卓以一个城里人的眼光,对金狮的穿着进行了革新。衬衫动辄上百元,衣裤动辄数百元,皮鞋不低于一百。金狮说:“穿这么贵的衣服有啥必要嘛?”文卓:“这还贵呀?现在一千(块)穿一件都不稀罕。我这也是考虑自家家当,给你凑乎呢!”谁知就这稍讲究的衣服竟给金狮招来凶险,也导致一个原本就多余有害的生命的早早结束。
跑县城到茂林岱的客车一天只有那么几趟,而且没个钟点,因此等车十分烦人。如今穿着还算考究的金狮手提公文包在县城东门等了近一个小时,仍不见班车的踪影,只得同几位村里人踏上一辆载客三轮儿车。三轮车开出半里停下,上来一位身躯高大、面目狰狞却瘦骨嶙峋的年轻汉子。该汉子一上车就跟坐在最里角的金狮说:“这位大哥让一下,我头晕怕蹾,想坐最前面。”金狮:“行啊。”说罢往后挤。汉子不等金狮让开,就往里挤,而且把一只脚插到金狮的双脚之间,结果立足不稳,前扑撞了头。但见他“哎哟”了一声,回头对金狮说:“叫你让个座,你就抬脚绊人!”金狮:“谁绊你了?”汉子:“没绊我咋摔倒了?”金狮:“那是你自己迈得太急。”汉子:“你还嘴硬!”说罢冲着金狮面门就是一拳。金狮伸手抓住:“哎!你还动手呢!”汉子:“动手咋地?”说着挥出另一拳。金狮抬另一只手抓住,说:“你再这样,我可就不客气了啊。”汉子见金狮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竟轻意地挡住了他的快拳,心的话:“今天这个主不好拿。”于是换了一种方式,将头伸给金狮:“你打你打,绊倒人还有理了!”金狮厉声说:“少这样,你这种人我见多了。”汉子仍纠缠不休。旁边的人即劝金狮:“快给他两个钱算了。”金狮:“我还不知跟谁要两个呢,哪有平白给人的?”汉子见金狮态度坚决,便说:“那咱们下车,打官司。”金狮:“下车就下车,我还怕打官司?”说罢领先往车门口挪。汉子见百般不灵,便生歹念,竟从怀里掏出一把明晃晃的菜刀向金狮头上劈去。金狮岂无防备,转身将对方手腕握住,心的话:“你终于现形了。”想到这儿见车内拥挤,不便打斗,同时为了获得充分的证据,便说:“好汉有话好商量。”汉子见金狮服软,便又硬起来:“你也不打听打听我是谁,这儿的公安也拿我没治。”金狮:“算我有眼不识泰山。”说罢将身上仅有的一百多元掏出来悉数递给对方:“我身上就这么多钱,全给你。”汉子不信,还伸手搜了搜,最后说:“就这么点钱,也值得你硬扛?算了,以后放聪明些。”说罢揣起菜刀下车,大摇大摆而行,以为没事了。岂料金狮随后也下了车,照准其后背就是狠命一踹,直将其踹了个狗吃屎。汉子本能地要爬起来。金狮上前一步,照准其后心就是狠命一踏。金狮将对方估计得太强大了,因此用足了力。但见对方口吐鲜血,两臂撑了撑,最终爬下,再无动静。随时准备再作攻击的金狮见其久无动静,上前探其鼻息心跳,但见鼻息已绝,心跳已止。金狮见自己坏了人命,想了想,来至三轮车前说:“大家都不要走,为我作个见证。”说罢返回县城东门口的电话亭报了警。
待将此案审清,公安局刑警大队队长将金狮叫到办公室说:“按理,你这不算正当防卫。因为你动手的时候对方已经不对你构成威胁。对方是该死,但不应由你来执行他的死刑。但是,一来他是持刀抢劫,情节实在恶劣;二来你是空手反击,本无杀人之念,所以你的行为值得同情。再说,对于这些料面儿鬼,我们有时真没办法。按法律,仅就他的吸毒行为,我们不能治他的罪。当然,十个吸的就有九个偷的甚至抢的。但他们的偷抢罪行又因受害人的软弱,我们抓不住证据。所以,你今天弄死他,等于是帮了我们的忙,为民除了害。所以,我们决定对你不作任何追究。但你和你的证人要改口,万一有人问起来,就按正当防卫来说。”金狮点点头,再三称谢后安然返乡。事后有人跟金狮说:“手里有劲儿就是好。因为手里有劲儿,打人就不用动家伙,而不动家伙打死人又不偿命。”金狮则说:“哪是我有劲儿?实际上这些料面儿鬼的身体早就抽空了,任何一个正常人都能把他们打倒。他们之所以屡屡得手,是因为我们根本就不作任何反击。正是我们的胆怯和姑息,纵容了他们的猖狂。如果我们人人起来反击,哪有料面儿鬼的容身之地?”
国家于九四年开始实行公务员制度。这一制度在乡里最先引起的变化就是干部考核形式的改进。以往评价干部一年的表现,尽管上面一再强调要征求群众的意见,而实际上一直是主要领导说了算。从九四年开始,旗考核组每次来乡里考核干部,都要让乡里召开一个一定规模的群众测评会(实际上就是乡、村干部大会)。在这个会上,旗考核组要下发一种无记名测评表,让与会人员通过该表评价乡领导的优劣,同时从非领导干部中推选两名优秀公务员。俗话说:“人人心里有杆秤。”甭看人们平时说谁也不错,内心的看法却大不相同。九四年底,金狮尚任不起眼的政府秘书的时候,即被公推为优秀公务员。九五年底,评他为优秀的票数有增无减。九六年底,三年一度的乡人大、政府换届选举期限又到了。就在乡人大代表产生之前,旗里即对乡里的领导班子做了两次大的调整。第一次调整,茂林岱乡原党委副书记王诚虎因年岁已大,转为人大副主席;原常务副乡长周文彪则因事先的积极活动,被拟任为某个小乡的乡长。这样,茂林岱乡就一下子空出了副书记和常务副乡长两个职位。地有大小,事却雷同。小小的一个乡镇,到了这重大人事变动时刻,同样风云激荡,谋算和争夺这两个副职的人岂在少数,又岂止是茂林岱乡的干部?那么,在这场群雄逐鹿中,将鹿死谁手呢?
旗里对各乡镇的领导班子作了第一番调整之后,才派考核组到了乡镇。在这次考核中,茂林岱乡的乡、村干部对高喜牛和陈金狮的评价走向了两个极端。首先在填写无记名测评表时,说高喜牛不称职,并推荐陈金狮任副乡长;其次在与考核组的单独谈话中,说高喜牛要能力没能力,要辛苦没辛苦,要德性没德性,毫无威信,百无一是;说金狮德才兼备,胆识过人,文武双全。这其中反应最为强烈的要数尚未赴任的周文彪与王诚虎。就在考核组到来之前,周文彪就与王诚虎、邵京娥相约,要干倒高喜牛,扶起陈金狮。周文彪对带队来考核的组织部长说:“高喜牛这个人快把咱们乡政府的脸丢尽了。别的就不说了,我只说他三点。第一,他这个人说话从来都说不到点子上,总是驴唇不对马嘴。比如人们说甲基硫磷(一种农药)用了不赖,他就问比伟哥咋样。电视里说要依法收贷,他就说看来要依法收拾代考的了。第二,他这个人考虑问题从不从工作上着眼。比如在村干部的去留问题上,他从不考虑这个人能不能拿得下这个村的工作,而总是想这个人过去对我怎么样,今后会怎么样。比如中圪梁村原支书,本来吃喝嫖赌无所不为,群众意见大,他硬说有魄力,要保护。第三,他乱搞女人。按理,哪个男人不风流?我们现在也不太计较这个。但啥事都别太过分了。而他这个人常常直接睡到人家的炕头上,彻夜不归;有时甚至直接把女人带到办公室里来过夜。为此群众说我们乡政府是牲口大院。总之他这个人完了,再用下去,我们乡政府连一点感召力都没了,工作都推行不下去了。我们乡里有个后生与他恰恰相反,那就是现在的党政办主任陈金狮。他这个人从未有意地讨好过谁,甚至还与许多人有过争执。但现在乡里上上下下绝大多数人都喜欢他。为什么呢?因为他这个人心是正的。他今天因为点事跟你红了脸,明天该跟你干啥还干啥,从不因为私人恩怨影响正常工作,也不老想着报复哪个人,凡事都往正处谋划。还有,他这个人心里能放事,有成绩不骄傲,遇挫折不急躁;对有用的人谦和,对没用的人也谦和;对上尊重,对下也尊重。”王诚虎的说词与周文彪基本一致,所不同的是临了说了一句极端的话:“你们若再用高喜牛,我就不干了。”邵京娥则因为担心组织上对自己有什么看法,只说了金狮好,未说喜牛坏。这里需要特别一提的是,乡里的一把手邬有刚,虽未对高喜牛作毁损之词,但给了金狮很高的评价。
考核结束,邬有刚喜形于色地对金狮说:“你跑那旗政府办干啥?哪儿都别去,这儿就挺好。”金狮点点头,心里却想:“就呆在乡里,终究能走多远?”高喜牛则感到了山雨欲来风满楼。他跟一位贴心人说:“今年形势不妙呀。”对方:“那你还不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