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书记讲的是有张有弛的文武之道,见本片儿的计生工作进展较快,就给本片儿的乡干部开了小灶——照休星期日。于是金狮于周末傍晚回到家中,问父亲黄芪销售情况。陈禄哀声叹气地说:“一根也没卖。”金狮惊问:“为啥?”陈禄:“他们说少赚一两千也卖不动。”金狮:“那儿货多吗?”陈禄:“不少了,又涌下去不少。”金狮:“估计还会增多。你让他们不赚钱也卖,再不行赔点也卖,总之赶快出手。”陈禄点点头,说:“唉!白折腾了。”金狮:“白折腾就白折腾了,不赔总比赔了强,赔少总比赔多强。别气,以后还有机会。”陈禄点点头。又过了一个礼拜,金狮从乡里回家询问黄芪销售情况,陈禄沮丧地说:“还是一根也没卖。”金狮又是一惊:“咋回事?”陈禄:“他们说赔点也没人要。”金狮:“货还往下涌吗?”陈禄:“他们说不怎么往下涌了,但已经涌下去不少了,不好卖。”金狮:“那你让他们不论赔多赔少,快卖快回。”陈禄低头不语。金狮:“眼看这行情没涨的时候。早回来还能省些盘缠,省些利息。”陈禄点点头,说:“这两个废物,真能害死你。儿大不由爷,儿大不由爷有什么好处?”金狮心想:“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实际上主要该怪您。但事已至此,怪也没用,反倒会气坏您。还是说些宽慰的话吧。”于是说:“你也别气了。没有天生的买卖人,买卖人都是学来的。您会做买卖,还不是因了我爷爷做买卖的传统?银狮他初出茅庐,难免要交点学费。经过这么一次教训,他最起码能认识到听老人言的重要。赔个万儿八千怕什么?只要以后吸取教训,把买卖都做对了,赚个十万八万也不是个事。”陈禄点点头。
第二个周日(12月15日)的上午,本村信贷员郗来财来到陈禄家里。陈禄和金狮慌忙让座、递烟、上茶。礼毕,郗来财问:“银狮啥时候能回来?”陈禄:“快了,估计用不了十天。”郗来财:“卖得咋样?”陈禄:“头等、二等一下去就卖了,现在就等着卖三四等呢。”郗来财:“这样亏盈呢?”陈禄:“头等、二等能赚个万儿八千,三四等看来没赚头。”郗来财:“你们下得早可就对了。若下得晚了,甭说赚钱,赔得少了就算不错了。”陈禄:“是啊。这不?三四等开始嫌给得少,结果现在不赚钱也不好卖了。”郗来财:“带的三四等多吗?”陈禄:“也有三分之一吧。”郗来财:“这么说,就是把三四等的都扔了,也不赔。”陈禄:“赔倒是不赔,可惜没早卖。”郗来财:“别可惜了,够不错的了。买卖这个东西,谁能摸得准啊?”陈禄点点头。郗来财:“这么说,25号之前他们能赶回来?”陈禄:“差不多。如赶不回来,我就是借高利贷,也要给你把贷款还了。”郗来财:“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今天来,是想请你们帮我一个忙。”陈禄、金狮没想到郗来财还需要自己帮忙,惊问:“帮什么忙?”郗来财:“银狮如能在25号之前赶回来,能不能先不要还别人的钱,先把钱都存在我那里,顶一下我的回笼任务,等过了元旦再取?”陈禄、金狮一听,满心欢喜,正愁没机会讨好人家呢,便说:“行啊,那有什么不行的?”郗来财:“那就多谢了。”说罢告辞。他一走,金狮兴奋地说:“不论是从买卖自身的角度考虑,还是从郗来财的需要考虑,都要命令银狮无论如何在25号之前赶回来。您想,能帮他这个忙,远胜送他一千块钱。而对于咱们来说,这只不过多背十来天的高利,那有多少呢?再说,咱们就是真想送人家一千块钱,也不好送。而这次,是他主动找咱们的。”陈禄点点头。
之后每过两天,金狮都要于晚上顶着凛厉的寒风,从乡里回家询问广州情况。结果一次比一次焦急,直至最后彻底心凉。银狮直到元月十日才回来,前后共走了五十多天。结果是仅自己一家就赔了近万元,其中五千多元是因多走一个月而多费的盘缠和多背的利息。银狮进屋,陈禄严加训斥:“你这个小牲灵才吃了几年的咸盐,就连我的话都不听了?叫你一下去不论贵贱立马出手,结果你能给我整整呆五十天!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你以为那千年古训全是假的?”银狮知道回家不好交代,便把责任全都推到张大虎名下:“这能怪我吗?你看你伙的那个人,厕所里的石头,又臭又硬。该少赚的时候,他想多赚;该不赚的时候,他想赚;该赔的时候,他更想不赔。老说再等等,再就是不吭声。”金狮一听此话不乐意了,一针见血地指出:“这能全怪张大虎吗?分明是你看利也重,骨子里苟同大虎。”银狮:“你坐在家里,知道呢?”金狮:“他不听你的,你不能跟他分货?”银狮:“你说得倒好听。那又不是麦子,好赖一样,一分两堆就行。那是黄芪,总共分五等不说,每一等里也有好赖之分。你让我咋分?”金狮:“每一等里咱们拣赖的要,难道他还不乐意?”银狮:“凭啥咱们要赖的?”金狮:“这还不是你看利重?同是一等,好赖还有多大区别?”银狮理屈词穷,但还是说了一句:“你坐在家里,可会说呢。”金狮不想做口舌之争,便不再对银狮多言,而是反过来对父亲说:“您也就别生气了。邓小平三起三落,哪一次不是一落到底?只要自己不倒,就有东山再起的一天。您现在仍然年轻,而我们更是风华正茂,一切都可以从头开始。”陈禄琢磨了一下这些话,点点头说:“没事,你放心。我是死过一回的人了,不会再随便倒下。”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九二年元旦刚过不久,茂林岱乡里发生了一场不大不小的“地震”,乡党委书记赵山猫被人用匿名信列了二十一条罪状,告到了旗纪委。为此旗纪委传询了他,搞得他一时坐卧不宁,魂不附体。是谁告的呢?赵山猫费尽周折去查却始终不得而知,其他乡、村干部也始终不得而知。就此人们私下里议论,有的怀疑某个乡领导,有的怀疑某个乡干部,有的怀疑是村干部,有的怀疑是群众。反正赵山猫霸道又脾气不好,跟各个层面上的人都有过节,各个层面上的人都有嫌疑。在这议论之中,金狮未置一词,心里却跟明镜相似:“人是很健忘的,除了有深仇大恨,就一般而言,是不会为恨而作太费劲的事的。人做太费劲的事往往是为了利,也就是所谓的‘一切向前看’。那么告倒赵山猫对谁最有利呢?显然是最有希望继任书记职位的乡长。照这么说,乡长都要告书记了?非也。因为官告官闹不好,会打狐不成反落一身臊;或者臊是自己的,皮是别人的。因此,如果乡长背景一般或过得较为舒畅,也不会去告书记。而该乡乡长云仁义恰恰背景较硬又过得很不舒畅。他自任乡长以来,赵山猫一直把他当个副职看待,不让他主多少事。此其一。其二,那封举报信能让一贯自负的赵山猫坐卧不宁,魂不附体,说明切中了要害。而这些要害除了参与决策者和财务人员,一般人是不知道的。其三,即便那封举报信切中了赵山猫的要害,若没有强势推动,旗纪委也不会查得那么紧,搞得一贯自负的赵山猫坐卧不宁,魂不附体。”他凭着冰雪聪明做出这样的判断,赵山猫则凭着经验老到也做出这样的结论。因此他很快就不再费劲地去打探那封举报信的具体书写人,而是急着做了三件事:一是卖乡林场的树,以极低的价钱卖出,获得一笔可观的好处,以作周旋之用。事到如今,他都不愿把已经吞进去的东西吐出点来为自己避祸。二是去旗里打点。打点的重点是前三号人物,这些人物比旗委常委、旗纪委书记要厉害得多。三是去市里联系工作。敕勒右旗这个地方,他是不想呆了。他与旗里前几位头头的关系本来就打造得可以,再经他这么突击性地打点,案子被压了下来。旗里的主要领导一方面嘱咐赵山猫从此要收敛一些,和气一些;一方面开导云仁义等人要顾全大局,维护班子的团结。案子虽被搁置,赵山猫和云仁义双方的心态却发生了明显的变化。赵山猫经这么一次折腾,不得不在多方面作出一些让步;而云仁义等人因未达到目的,心里仍憋着一股劲。这种心态很快就体现在一次研究人事问题的党委会上。会上,云仁义等人就一些环节干部和村干部的任用问题提出强烈要求,赵山猫基本上予以满足。就在会议即将结束时,副书记周文彪随口提起打字员石板女这个最无关紧要的角色的使用问题。赵山猫和气地问在座的各位:“大家的意思呢?”云仁义没吭声,他不想为这么点事开金口。他不吭声,跟他最紧的那两人也就不吭声。赵山猫见状,正要说:“没什么意见就散会。”却见他一手提至常务副乡长位置因而被他一直认做自己人的王诚虎说:“啊呀,那个姑奶奶,什么东西?又馋又懒,没大没小,快打发了吧……”赵山猫一听话头不对,忙向王诚虎眨眼睛。怎奈王诚虎一则没看见,二则不懂政治,竟一股脑地说了下去。经他这么一数落,另几位领导也深有感触地点点头,说:“就是,世上没人了,非用她不可?”赵山猫无法,只好同意,但自此死见不得王诚虎了。
要自在,莫举债。年终大盘点,陈禄一家收牛奶赚一万元,倒香烟赚六千元,卖奶牛和玉米得八千元,工资收入(金狮的)两千元,总计二万六千元;而倒黄芪赔掉一万元,聘闺女花掉三千元,被骗两千元,日常生活开支六千元,总计二万一千元;收支合计净增五千元。这五千元远远不足以补偿五万元高利贷生出的一万八千元利息,因此全家债务未减反增。俗话说:“钱借(给)有钱人。”陈禄的债务更多了,债主们的危机感也就更强了,于是纷纷抓住旧历年前这个最后的时机,上陈禄家里来讨债。他们知道陈禄脾气不好,因此上门来也不跟他硬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