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会终于来了。上次全国图书评议会从各社借人打下手,小冒义不容辞地挺身
而出,里里外外前前后后勤勤恳恳兢兢业业忙了半个月,人瘦了一圈,但给与会领
导很美好的印象。评议结束,他死活要秘书处的领导给他做个鉴定,人家就找一个
小秘书按他的要求写了几句“有高度的政治觉悟、很强的组织能力”等评语,并按
他要求加盖了某一部的大章。这下小冒露了大脸,鉴定一拍,把社领导都喜得合不
上嘴。接着一家家串过去,把小门弄虚作假在外面打着团委书记旗号招摇撞骗的行
为一一曝光,并出示小门的一张名片“有诗为证”。小门做梦也没想到这个没人看
得起的闲差竟有人跟他暗中争夺。不出几天,领导们对小门就冷淡了,小门还不知
是怎么回事。
紧接着是沙新的老婆怀孕,沙新想让小门搬小冒屋里住半年,让沙夫人艳丽来
坐月子休产假。小门当然愿意帮老乡的忙,就来找小冒和同屋的小林商量。小林苦
熬几年,盼到老婆单位马上要分房了,很快就要脱离苦海,当然乐意白送一个人情,
就爽快地答应了。这意味着门小刚要来屋里加一个床,两个人的屋子住三个人。这
还不是最让小冒讨厌,讨厌的是门晓刚一住下去就不会走,小冒想让自己老婆来坐
月子的希望就会泡汤。所以冒守财坚决反对门晓刚进驻。为此沙新恨得直咬牙根儿。
眼看老婆产期临近,却无法亲自伺候,真叫他难受。他当然也有自己的打算,就是
把老婆接来占上房,弄成个既成事实,借此机会把户口弄到手。冒守财因为也有同
样想法,因此一眼就能看穿沙新的卑鄙伎俩,更要堵沙新的路了。一拖几天过去,
沙新急红了眼,可冒守财坚决斗争到底,双方僵持不下。冒守财以为只要他顶住,
沙新就会垮,信心十足要看沙新的苦戏。谁知道两个四川人和小林串通一气对付小
冒,把小冒的计划打个稀烂。
那天小冒一回来,就发现门晓刚的东西搬了进来,人也大模大样地躺在小林的
床上看书。原来是小门和小林互相调了床位,让小林搬去和沙新同住了。过几天小
林的老婆单位一分房,小林就搬走,沙新就自然而然住一问。这个小小的阴谋令冒
守财怒火万丈,狠狠地痛骂了门晓刚一顿。然后上告房管科,一告门晓刚和小林私
下换房;二告沙新图谋在小林走后独自占房。房管科派人来制止,可是沙新早已连
夜把大肚子老婆从济南接来稳稳当当过上了,连冰箱都买了,只等分娩。冒守财急
忙暗示房管科的人:“若不把沙新老婆轰走,她就永远不会走了。”房管科的人也
早就恨透了这种私自占房的恶劣行为,命令沙新把老婆送回去。这下冒守财十分开
心,激动地站在沙新门外听他怎么哀求和人家怎么驳斥他。
那次沙新可真是掉够了价,一连串地说好话,递烟递水。他老婆张艳丽也一个
劲儿让房管科的官吃山东特产高粮饴。房管科的人根本不予理睬,声称:“别拉拢
腐蚀革命干部了,赶紧走人回济南生孩子去吧。”
软的不行,沙新开始耍亡命徒,大吼大叫,声称:“我就他妈不搬!看你们怎
么办!”
房管科的人也火了,大叫:“不搬就给你丫东西扔出去!”
“试试,我他妈上天安门静坐去。”接着沙新历数浙义理等人私自占房的罪行,
声称:“我们都是人,凭什么他们行我就不行?”
房管科的北京油子冷笑:“都是人?你能跟人家比吗?人家浙义理老婆是北京
人,你老婆哪儿的?哪儿凉快上哪儿歇着去,都往北京凑什么呀?”
有人能这样讽刺沙新还是头一回,小冒料想沙新会火冒三丈,大打出手。谁知
他这次出奇的平静,咬定就是不搬,谁要敢轰他,他就带老婆上天安门广场住去,
丢向导出版社的大脸。这当口儿移民楼的不少人也都来替沙新说情了,一边劝沙新
少说两句一边让房管干部消消气。这是唱白脸的。而胡义则来唱红脸,他趁机数落
房管科的人不拿移民楼的人当人,厕所堵了没人修,电闸功率小没人换,没消火栓
等等,并坚决支持沙新占房,还威胁说如果有人轰沙新的老婆走,他就和沙新一起
上天安门,还要用英法德三种文字写上标语背在身上,让向导社丢大人,让社领导
丢乌纱帽。滕柏菊则拉着张艳丽的手哭大抹泪,骂房管科的人没人味,眼看着人家
大子肚子要生孩子了还硬要赶人家。
这下房管科的人坐不住了,苦笑说:“我又没赶她走,是你们楼上的人提的意
见,我才来的。怎么都冲我来了?”
大家纷纷对冒守财怒目而视,心里明镜儿似的。
门晓刚起哄说:“谁他妈这么损?站出来!”
胡义说风凉话:“算了,知道是谁不就行了?”
大家全都一笑就完了。沙新的房子算占上了。结果是门晓刚不仅搬了进来,还
明目张胆地买了双压缩机大冰箱,天天和老婆泡在宿舍里,鸡犬相闻地和冒守财在
一个屋顶下过上了。门晓刚如此无耻,竟无人谴责他,因为大家都知道他帮了可怜
的沙新一把,算个好心肠,这点过失就不去计较了。
可倒霉的是他冒守财。他回大同把这情形跟老婆讲了,甚至横下一条心动员老
婆来北京,就在那半间屋里坐起月子来,只要孩子一哭一闹,就能把门晓刚两口子
吓跑,房子不就自然归他冒某人了?老婆一听又羞又急,哭成了泪人,大骂冒守财
没能耐,连间房都混不上还骗她怀孕。死活要去打胎。冒守财也哭天喊地地抱住老
婆劝慰:“忍忍吧,我想办法,一定想办法!先当上团委书记再说。”
一想到这些冒守财就默默流泪。主要是丢不起这份人。村里人都以为他进北京
当官了,纷纷来北京找他落落脚,却发现他如此狼狈,弄得他脸上十分挂不住,只
能加快速度把门晓刚挤下去,他才能露头角。门晓刚这样不检点,被他狠狠告了一
状。那次门晓刚的小姨子来北京玩,竟然和门晓刚夫妇一起睡在那半边,天知道多
么孰不可忍。小冒就告了保卫科,说门晓刚和两个女人睡。果然保卫科半夜来敲门
了,查了他小姨子的证件,弄得他们不欢而散。可从此门晓刚的坏名声算洗不掉了,
当团委书记的美梦彻底破灭。
“轰”,门晓刚的冰箱又起动了。这种杂牌冰箱,起动声音极大,惊天动地,
又是双压缩机,一个接一个此起彼伏起动,一夜教人不得安宁。小门的老婆睡觉很
不老实,经常大半夜惊叫起来,声音很恐怖。小门就要起来安抚她,下地倒开水,
开冰箱取冷饮,折腾个没完没了。然后老婆失眠,又要小门陪她说悄悄话,嘀嘀咕
咕大半天,他们睡着了,冒守财又失眠了。小冒几次三番地找房管科要求他们来轰
门晓刚的老婆,先是没人理睬,找烦了,房管科的人就拿他开涮:“算了,就凑合
着活吧。瞧你们那一楼人,懒得管你们,哪儿有个人样儿?”
受了这顿数落,小冒心里老大不快。他知道这楼人不招人待见,自己应该努力,
赶紧脱离这个楼才行。可他简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脱离这个地方。社里一次次分
房,人家两间扩大成三间,三间扩大成四间,总也没有移民们的份。但因为移民楼
里住着一批单身汉,别人搬家时总也难以忘怀这批人,一到有搬家的差事,这些身
强力壮的外来户就全成了座上宾,纷纷被请去卖块儿。往往乔迁的都是头头脑脑或
混了半辈子的老编辑,叫你去是看得起你,不被叫说明你在头儿眼里没地位,你就
该考虑考虑反省反省了。所以一说搬家,移民们心里就又紧张又厌烦。紧张的是,
不被点名说明你不入头儿的眼。厌烦的是,一被点上就得折腾个两三天。小冒属于
那种个头虽不高不壮但有一身干巴劲儿的人,又是公认的官迷,这样从精神到肉体
都有潜能的人当然是首当其冲的人选者。回回排名第一,叫他又喜又哀。卖了这几
年的块儿,快成向导社的搬家专业户了,还主任助理着,那个副处级还在山穷水复
中朦胧着。老进不了副处级,在北京这个官儿城里就等于还窝着伸不开腿。因此也
有了情绪。
每次临搬家前小冒干脆不等点名自己先主动出击选中他认为最有档次的,从最
大的官那排起。这样再有人找他他就亮个大牌子挡他一盾。他油了,可移民楼里别
的人就差池点,光等着被动点名,弄不好只是哪个有职称无实权的业务干部,又穷
兮兮模样,搬趟家累个贼死,才请一顿烙饼夹猪头肉。说是等安顿下来了请一顿正
式的,这类话大多都空口白牙放屁一样。这楼上的小青年恨透了这种人,搬家回来
就一个个躺床上大骂一小时出出气,随后哥儿几个凑钱买酒买肉好好大吃一顿自己
慰劳自己。
那次给社里有名的抠巴社长的儿子搬家,大家怨声道,但没一个敢请假。这位
副社长先是自己从两间一套搬入三间一套,一针一线都是宝贝,样样不扔,全盘挪
动。天啊,光腌酸菜的缸就两个大的三个小的,结结实实装满了酸菜。那圆滚滚的
大缸连个抠手儿都没有,全靠哥儿几个托底儿抬着。有人提出把菜掏出来分运,可
打开两层盖子,一股冲天臭气以核裂变的方式轰炸出来,几乎让人窒息三分钟。祖
传的旧衣柜和三米长的大板柜,全都油得红赤鲜鲜,用纯木头做成,可谓死沉。弟
兄们喊着号子震天动地地往楼上一步一挪一步一歇气,他那十九岁的大儿子和十八
岁的女儿却当没事人儿。儿子在师院上大一,女儿上高中,搬家这天一早就不知哪
儿去了,说是去资料室温习功课了,中午回来一下,吃了烙饼夹猪头肉,连说像狗
食真难吃,吃完又夹著书走了。真把大家气炸了肺,回来就骂上了。
“他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