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真难吃,吃完又夹著书走了。真把大家气炸了肺,回来就骂上了。
“他才他妈上个北师院,哥们儿可都是重点大学毕业,凭什么这么混账?”
“搬那个大沉缝纫机时我手都软了,真想扔了它。”
“要不是怕砸着弟兄们,我非松手不可,那个大衣柜是石头做的吧?”
大家是随便说说,可冒守财却听出了门道。为什么不出点小事故,毁它点东西?
这在搬家来说是正常现象啊,于是凡生一计。但他决不挂在嘴上。
一晃三年过去,社长的儿子都大学毕业了,社里又买了一批房子分了,社长是
局级干部,可以达标住四间一套。但他儿子要结婚,又不愿跟父母住一起。社长决
定改变格局,要两个两间一套,既达了标,又全住上了新房子。移民们的任务是帮
他们父子搬家。
上午给老子搬清了,下午搬儿子的新式家具,是那种罗马尼亚进口的大组合柜,
据说是中国给罗马尼亚大批猪肉,罗方用家具换。儿子屋里贴了壁纸,浴室全铺了
瓷砖,厨房也是瓷砖到顶。那儿子依然少爷样,只动手指挥着放哪儿放哪儿,随手
提个椅子而已,卖大块儿的是移民们。小冒看着这华美的屋子和弱不禁风的少爷,
心里酸溜溜的。心想自己四十岁能不能住上这样的房子?他娘的,从外地来就这么
下贱低人三等么?心想一定要把那套什么尼亚家具给丫弄坏了才甘心。于是在搬那
件带穿衣镜的衣橱时,小冒自告奋勇担重担,上楼时他站下手儿当“抬”的,让别
人站上手只管扶住把把方向。搬家时谁也不愿站下手,一上楼梯那物件的全部重量
几乎全落在下手人的手上,只有忠心耿耿的人才去挑这大梁,这往往是领导考验你
的危急关头。门晓刚这种人既想当官又不想卖苦力,就整天挥着一张什么“转氨酶
单项偏高”的化验单到处讲自己身体虚弱要得肝炎了。这样的人当然是名正言顺不
参加献血,也干不了重体力活儿的。所以一到领导搬家他就只拣些轻活儿干,当然
搬柜子时他要站上首。胡义这种人也滑得很,号称是60年“生下来就挨饿”,底子
薄, 不管抬什么东西, 人家“一二三起”,他那一角就是起不来,没劲儿。这种
“60年”,当然也只能站上首。只有小冒这种“有欲则不刚”的人才必须理所应当
充当急先锋。小冒也利用这一点,又在人们嘲讽的目光下毅然决然去了下手。大家
半死不活地往六楼抬着大柜子,人人偷懒,小冒这一角的分量就更重了。小冒可以
感觉出这些坏小子们在挤眉弄眼地合伙谋害他,依然顶天立地地扛着。就在抬到五
楼转角处时,小冒趁大家偷懒不用劲的当口猛然用肩膀一拱大柜子,那几个懒蛋顿
时失去平衡,闪亮的大玻璃扇“哗”撞在楼梯扶手的拐角上碎成万粒珠玑,“疑是
银河落九天”,十分壮观。
这种事无法追究责任,一齐六个人在抬,干了大半天没劲儿了,手软了,没配
合好,忘了喊号子,全是理由。大家庄严肃穆地垂手站在屋里不语,社长的大公子
和未婚妻破笑为涕,认为这是天大的不吉利。社长老伴抚摸着受了伤的柜子欲哭无
泪地寄托哀思。倒是社长开通,看着这些一脸黑汗的年轻人不忍责备,只说“破财
免灾”,算完事。
从此以后这类破财免灾的事经常发生。齐副总编搬家时人们手一软冰箱掉地上
震了一下,当时没事,可第二天就开始变成了加温箱。夫人打开冰箱拿鱼时,鱼已
经烤得半熟了。已荣升的霍副司长家的大钢琴不知怎么给搬得全走了音,女儿怎么
弹也弹不准平时极熟练的曲子,被老婆认为是孩子不用心,连打带骂一个晚上不安
生。女儿被罚弹不好不许睡觉,一直到半夜十二点仍弹不准。霍夫人一巴掌打过去
骂女儿“生在福中不知福,我养你容易吗”?并大哭,诉说自己这辈子多么艰难,
为了这个家牺牲了自己的事业,女儿却这样不争气,五千块的钢琴竟然不好好弹。
霍司长刚劝她两句,她就又大骂霍司长:“你就知道工作,女儿的事问都不问。她
快气死我了,真没出息!要不是我,能有你们今天?你们合伙儿气我呀。”骂够了,
女儿也趴在琴上睡了。这才罢休。后来女儿说她在学校的琴上一弹就对,一回来就
弹不对。霍夫人恢复了理智,才想起钢琴可能出了毛病,请了师傅来检查,说是全
震跑了音。结果光调琴就花了三百块钱。后来师傅说搬钢琴不能倾斜,这才想起是
这群年轻编辑给乱搬坏了。
再以后,人们搬家时就不敢再用猪头肉大饼请移民楼的工了,干脆花二百块请
搬家公司的人,保证不出差错,还不用请吃请喝。冒守财终于解放了。但没人想到
是冒守财使的坏,这样的好人怎么会使坏?挨个儿数使坏的人,冒守财肯定会排最
后一名。这世道,就是叫你知人知面不知心,大奸正是大忠者。
那边不知又在犯什么神经病,叽叽咕咕说个没完、似乎有点小争执,接着听见
门晓刚跑了出去又跑进来,再接下来就是一阵绵延不断的流水与什么铁制品的撞击
声。冒守财终于听懂这是在干什么了,实在忍无可忍。猛地拍一下床,憋足力气大
喝一声:“小门,你他妈别欺人太甚!这屋不是猪圈,也不是妓院。你过来。”
“都睡了,明天再说吧,”小门懒洋洋地说。
冒守财终于火从天降,抱定了必死的决心要与小门决一公母。他果断地拉开通
明的大灯,说:“要不你过来,要不来,我可就过去了,别怪我不客气。”说着一
阵咯吱床,然后下地趿拉起拖鞋。
那边门晓刚一连串说着:“我过去过去过去。”随后小门拉灭了大灯,撩开小
冒这边的帘子,嬉皮笑脸地说:“冒兄,别发火呀,有话好说么。”
“说什么?”冒守财铁青着脸,死盯着门晓刚:“告诉你,别太猖獗了。骑着
脖子拉屎还要让人吃了呀?光天化日之下,竟敢让你女人在屋里撒尿。什么东西。
少废话,以后凡是我在时,不许你老婆睡这儿!”
“别这么不仁不义的。都是穷弟兄,互相照顾点。你老婆要来住,就住这半边
好了。我决不干涉。”
“亏你说得出口哟。这算什么?你也不是不知道,谢美和她老公这么睡,单丽
丽告了他们,让胡义和义理联合轰走了。够丢人的吧?”
门晓刚鼻子里哼一声说:“这楼上的人都同情我,没人轰我老婆,除了你。你
不是告房管科了吗?房管科也没轰我来呀。”
“你别不要脸,你影响我睡觉了。反正以后再这样,我就一宿不睡,放山西梆
子听。”说着打开录音机,高亢昂扬的梆子昏天黑地鼓舞起来,小冒闭上眼睛无限
沉醉地跟着哼起来。
门晓刚无奈,只能赔笑脸说:“就帮兄弟一把吧,老婆那儿也是集体宿舍,又
都这个岁数了,一地还要分居,太难过了。”
“可你总得考虑别人吧?又不是不让你们睡,是你们欺人太甚了。你这人我早
看出来了,不是什么好东西。自己干这种脏事儿,还在外头讽刺我,愣说我家住土
窑洞,炕上拉炕上尿,你他妈什么东西。”
门晓刚也不还嘴,只能干听着,赔笑脸。
冒守财接着出气。“刚一来出版社,在校对科实习那会儿我就看你不实在,真
没看错你。”
“哪辈子的事了?我怎么你了?”
“还有脸说!你好好想想你干了什么吧。”
“我怎么了?”
“我他妈天天起大早儿去把里外拖个干干净净,你小子偷懒不起早,等我都干
完了,大家都来上班了,你一个人拿我冲好的墩布又去重新冲一遍,然后拿着湿墩
布在楼里跟别人说话。让大伙都以为是你天天在拖地。你什么操的。”
一席话说得门晓刚羞红了脸。他的确干过这种事。说来也好笑,上了四年大学,
一到出版社踏入社会,他们却一个比一个孩子气。为了讨好校对科科长落个好评语
以便分到一个较好的编辑室,那会儿三个月实习期内,一个比一个模范。小门和小
冒比着劲儿早起床赶去拖地板。最后小门实在比不过小冒了,小冒竟能天天六点起
来。小门觉得那样太辛苦了,就来个猾招儿,窃取了胜利果实。后来这种伎俩被小
冒告了科长,评语中加了一条“对同志缺乏诚实之情”,差点被退回原大学重新分
配。若不是因为他活动能力强,积极帮助社里开展文体活动博得社领导喜欢,还真
会被退回去。现在小冒重提旧事,门晓刚恼羞成怒,说:“我就知道,那会儿起你
就盯上我了。现在又抢我的书记当。行了,你那点土手腕,臭名昭著。老子不当那
个鸟书记照样活,反正我不需要调老婆进北京。我老婆有本事,自己分北京来的,
不靠社里怜悯。哪儿找不到个老婆?非上外地找。”
“我操你妈!找死啊,再说,我真要动手揍你了,别欺负老实人!”
门晓刚见小冒真火了,见好就收,要退。
“别走,”小冒喝住他。“你老婆还来不来?”
门晓刚终于面带难色软叽叽地说:“我老婆怀孕了。我总得照顾她呀。正吐着
呢。”
小冒毕竟不是黑心肠,一听小门口气软了,老婆肚子又大了,也就不说什么了。
直愣愣地发了会儿呆,双手抱头痛哭出声:“我老婆都五个月了,谁管她呀。”呜
呜地哭。
小门的老婆也披了衣服过来,两口子一起劝小冒,说,不行就接来住这半间里,
谁不知道谁?什么脸不脸的,都是明媒正娶的女人,怕什么?
小冒痛苦地说:“别看我们是农村人,可没你们城里人这么解放。她不来。”
小门想想说:“没关系。等你老婆生孩子时,沙新老婆的产假就满了。她一走,
我们搬过去住,先让你老婆来这屋生。等你老婆假满了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