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战歌,可母亲却把一张她患有心肌炎的权威诊断书摆在了她面前,她只能因病缓
下,等待康复后再去广阔天地。母亲在一家图书馆里为她找了个临时工作,编编目
录、抄抄写写地混日子。每次来了写知青的书她都如饥似渴地读,豪言壮语抄了满
满一大本子。可心肌炎总也好不了,母亲也不曾给她吃什么药打什么针,只时不时
补充点维生素,吃几个中药丸。恢复高考时再体检,她居然一点病也没有。原来是
当大夫的姨妈搞的骗局,居然让心肌炎诊断蒙骗党和人民四年。姨妈是医院心血管
科的党支部书记,一贯是光明正大不徇私情的先进党员,据她说这辈子就干了这么
一次坏事。好人偶然干一次坏事并不难,并且绝不会被人发现,难就难在一辈子干
坏事而不被人发现。
孟菲做梦也没想到是她母亲和姨妈串通好破坏了她与工农相结合的宏图伟略。
连她那个大理论家父亲听说真相后都不相信先进姨妈会有这么一手儿,随之一笑,
道:“其实我早就知道什么上山下乡不是个办法,也想找个路子给你做做假,可爸
爸不敢。 你姨妈真为你做了件大好事, 功德无量啊。”一番话把孟菲气得直哭:
“骗子!全是骗子!你整天在大报大刊上讲‘两个决裂’,批判‘学而优则仕’,
原来全是假的。丢人。”爸爸宽厚地一笑:“我也是没办法。说真话的没好下场。”
爸爸这支笔总也写不出错来,流水的政治铁打的笔,只须紧跟上就行,不能提前也
不能落后,准没错儿。所以大批人马“文革”中下了什么五七干校劳动改造,爸爸
硬是没下去。不是他不下去,是革命需要他留在北京写理论文章,俗话说没有革命
的理论就没有革命的行动,凡是要干点什么,总得有那么一批人理论开道。爸爸有
幸成为这样的理论家,孟菲一家也算跟着沾了大光,没下干校受罪。她的同学们跟
父母下干校,住窝棚干苦活儿。父母们进城后养娇了,再二茬儿干农活吃粗粮,大
都折腾个半死不活落一身病。同学们偶然回一次北京看上去也跟不开化的人差不多。
一想到这些,盂菲也就不怨爸爸了,不得不承认爸爸是对的,只是那种“烈士情结”
过早地烙在了心上,挥之不去,老有一种壮志未酬的遗憾。
可能正因此才更加倍地爱上了那个在广阔天地里摔打过的人,无形中把他当成
了偶像崇拜着,似乎他就是活着的金训华,跟他在一起总要问他黑龙江的水、兴凯
湖的浪、乌苏里江的船,像是在听他讲童话。有时甚至幻化出一幅图景:她是个纤
弱的小公主,而他是个高大英俊的王子,她浮出水面,他奋不顾身地跃入水中把她
救起,水天一色烟雾濛濛的湖面上只有他们两个人。
孟菲居然在跟三虎认识不久就对他表现出巨大的热情,跟他讲她的失恋史,顿
时令三虎心驰神往想入非非。他真奇怪,刚一来人们就说盂菲是个高不成低不就的
大才女,莫非他三虎正好是不高不低者?那天孟菲谈起她的过去,竟失声啜泣起来,
苍白的脸更添几分凄艳。三虎慌慌张张摸出一团皱巴巴的脏手帕替她拭泪,孟菲就
势搂住了三虎颤个不停。三虎有生以来第一回遭遇上这场面,没想到来得这样顺水
推舟,就迷迷狂狂地抚摸起孟菲来,自自然然吻了孟菲,吃了一嘴咸咸的泪水。那
孟菲一直闭着眼依在三虎怀里,一任三虎的手一马平川地扫荡过去。电话的铃声突
然惊醒了孟菲,她睁开眼,怒目圆睁,狠狠抽了三虎两个响亮的嘴巴,随后又紧紧
抱住三虎抽泣着说:“不行,我们不行,你代替不了他!”
梁三虎那时早已变了个样,根本说不清什么爱情不爱情的,他只懵懵懂懂地觉
得他是个男的,孟菲是个女的,孟菲让他血液中一个远古的梦几乎变成现实时又把
它拦腰斩断了,叫他痛不欲生地难耐。他一时最痛恨那个破烂的电话机,若是没有
那个电话,或许他这辈子就换一种活法了。天知道,孟菲这种怪女人也许注定是要
在某一关键时刻清醒过来让梁三虎的阴谋未遂。梁三虎突然发现自己那些年受的什
么哲学教育白搭,在这种事上他无论如何是欲罢不能。读了那么些个凄艳悱恻的爱
情故事,本以为自己是那种纯情的小白脸,一到理论联系实际了,与现实一接火,
却发现满不是那么一回事。一切外在的这个那个理想外衣全剥个干净,剩下的只有
一点,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而已。更重要的是一个女人让他醒了却要离他而去,
害得他几乎夜夜不平静,睡前读的是啥《1844年哲学经济学手稿》,梦醒时分却是
一片凉湿和舍不得又无可奈何随风落花流水去也的梦。一时间三虎真地走火入魔,
眼中梦中心中只有一个孟菲,便穷追不舍之。肉体的接触之后似乎任何语言都已变
得多余,只需红着眼睛盯住她,两只手不知不觉地就会摸上去。呼吸急促,汗流满
面,心里早背好的词儿也只剩下几声含含混混的支吾,不像人言倒像兽语,回回让
孟菲骂个狗血喷头,拂袖而去。
三虎真不明白自己何以落到这种语无伦次、偏瘫般的地步,怎么也控制不住自
己。他终于明白老爸在六十几岁上为何会跟军医院的女护士闹出新闻来。当时妈妈
哭天骂地,让全家人痛恨爸爸这个老色鬼。当然最终倒霉的是小护士,打了胎,被
送回老家了。打胎前小护士不依不饶,非要妈妈保证打完胎给转到云南新疆什么的
边远地区部队,妈妈一百个答应。可打完胎妈就变脸,痛骂小护士是狐狸精勾引高
干,要送她入狱也够条件,复员是宽大处理。老爸想送几个钱给那姑娘,却不知道
家里的钱在哪儿放着,终于血气十足地大骂母亲一顿,母亲只好拿出二百块让他去
还良心债,打发了那女孩。那会儿老爸在三虎眼里形象大打折扣,整个儿一个老不
要脸,他自信自己长大了绝不会像老东西那么没出息,有妈妈这么好的女人还把持
不住自己。他决心长大后娶一个妈妈这样美丽的女人,和和美美恩恩爱爱过一辈子。
这么些年没追求过什么女人,也没女人追求他,皆因为他看着顺眼的女人都不理会
他,而对他有点表示的他又看不上,就这么过来了。天知道怎么一眼看中了孟菲,
却原来是个错误。仅仅这样一个错误竟使他走火入魔。
孟菲招架不住三虎的骚扰,终于向社里告了一状,控诉梁三虎性骚扰,无法正
常工作,要求社里调走梁三虎。孟菲是张大壮唯一不敢对之耍贱的女“社员”,在
这种事上张大壮其实很理智。他并非不想沾沾孟菲这样的女中俊才,而是惧怕孟菲
的老爸。老孟这些年地位稳定且有上升趋势,“向导”社出版的那些个思想教育方
面的书一经老孟认可给做一个序或打个电话给有关部门推荐,公费买书销量便猛增。
这年头改革开放,经济效益第一,思想教育的书开始难销,个人不买,只有靠系统
和集体这条路,老孟大笔一挥就能让“向导”大开财源。不改革不知道,图书原来
也是商品,是商品就得能换钱才行。那些个黄书什么的靠的是低级趣味赚钱,弄这
书的人都发了家,总不能让“向导”这样高级趣味的出版社饿肚子。因此,“向导”
狠狠抓住孟菲不放,抓住了孟菲就是抓住了钱。如今他个破落军官子弟梁三虎竟敢
百般骚扰“向导”的摇钱树,士可忍孰不可忍。于是全社领导在张大壮主持下集体
批评梁三虎一顿,对他晓之以理,要求他节制兽性,若再发现他对孟菲图谋不轨,
就勒令他几月之内卷铺盖另谋高就。会下张大壮又单独与三虎谈话,说,人嘛,谁
没个七情六欲,可你得看看对方是谁?孟菲虽然不是什么总理呀国家主席的千金,
可也是大人物的掌上明珠不是?人家看不上你,你就死了心算了,别吃错药似的发
情。你现在影响的不止是孟菲一个人,而是影响了全社的利益。在个人利益与集体
利益发生冲突时,要牺牲个人利益。再说了,男人像你这么专一的也少见。小伙子
模样挺俊,又有学问,找个女人还不容易?干嘛一棵树上吊死?我也年轻过,理解
你的苦。作为长辈,给你点忠告:只要你爱上别的女人了,就会慢慢儿忘了孟菲。
男女嘛,一接上火,物质就变精神,一日夫妻百日恩么,慢慢儿就爱上了。
断了对孟菲的念想儿,领导又把他的办公桌从孟菲旁边调到另一间屋中并警告
他永远别再进盂菲那间大办公室,几乎一星期也难睹孟菲的芳姿,渐渐思念之情也
就淡了。很快又听说那位兴凯湖来的研究生在某部的政策研究室耍了一阵笔杆子就
趁改革之风南下杀到深圳特区去了。那边开放,没人管你是否是陈世美,离不离婚
对升官发财并不是障碍,就提出跟老婆离。那边老婆死活不离,他就准备泡个几年
不同居变成事实离婚。据说与此同时他又反过来热烈追求孟菲了,难怪孟菲那些天
像吃错药似的焕发了少女的三分媚态,扬言要去深圳。这让梁三虎彻底绝望,必须
移情。
三虎在北京没有亲戚,举目四望,这个从小熟悉的城市竟变得像个生人一样。
挤在集体宿舍中穷混日子实在令人百无聊赖,唯一的去处就是儿时那几个小伙伴家,
虽然远在西郊,但想起来毕竟很亲切。本想活个英雄样子给他们看的,最终却是主
动找上门去讨点精神安慰。
几次家庭舞会下来,三虎果然彻底忘却了孟菲。当然这还要归功于孟菲才对。
自从孟菲唤醒了他的某一根神经,他对女人变得十二分敏感起来,一经接触就会产
生与孟菲在一起时的感觉,脸就会通红。可能这种敏感反应和他那种童气未泯的美
少年形象激起了那几个女人的野性,她们几个媚眼儿就轻而易举地俘获了三虎的心。
三虎一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