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茂的岁月,到天宝二年的季春,“霓裳羽衣曲”在宫内已正式试演了,乐工和乐伎共六十四人,舞伎一百二十人,这是中式,可以减缩一半,也可以再扩增一半。大唐皇帝李隆基有一个雄心,等全曲完成,人员训练好,便在蓬莱宫正殿举行一次大演奏,以三百余人演出。自然,现在距离那时尚远。
耽于繁华和欢乐中的杨玉环,过着自己以为最舒适与愉快的生活。
现在,她不再如初期那样,随时牵住皇帝与自己同在一起游乐,梨园子弟人多,内班的乐伎中有不少杰出的人才,她在闲时,会和这些人在一起,学歌、学舞、学着弄各种乐器,她精力充沛,常常乐此不疲。同时,她也识大体,去年十月上骊山,住了三十三天之久,大臣中有人说皇帝一改元就贪欢乐,皇帝告诉了她,她发了一顿牢骚,但在天宝二年的正月,她就主动劝皇帝不上骊山。
知道这事的人,对杨玉环多有嘉许,认为自大唐开国以来,宫中的宠妃难得有如杨玉环这样的人,虽然杨玉环至今仍是女道士的身分,但人人都知道她实际是妃子了。
宫中,因为年轻的杨玉环好动,时时有游宴,大多在兴庆宫。一时兴至,他们也会到大明宫去,皇帝会召邀宫内官、翰林学士及其他侍从们参加宴会。
有一次,兴庆池边,沉香亭前牡丹盛开了,杨玉环在下午发现,她数了一下,花开的数目很多,其中有数十朵且已盛开。
她在花间徘徊,陪着她的,有梨园的小舞女谢阿蛮。杨玉环是在梨园随李龟年学歌回来,经过沉香亭而发现的,她爱好春花的绚烂,命内侍去请皇帝来,她在沉香亭等待——不久,内侍回报,皇帝午睡未醒。
她想了一下,不欲去唤醒皇帝,徐徐回长生殿。
当她回来不久,皇帝已醒,而且也得知杨妃相邀,他找她来,于是,玉环告诉他,牡丹花盛开,很浓艳,如果今天不看,到明天下午,可能会有数十朵趋向萎谢。
她说明天下午,那是为着明天上午皇帝会上朝,而她又习惯着赖在床上,不愿早起的。
皇帝有一个长时间的午睡,醒后,精神很好,他欣然说出:“那就现在去赏花——哦,这样吧,我们到沉香亭吃晚饭,布置灯彩,找小部乐演奏,明灯对酒,赏花,这是雅事。”玉环喜欢各式各样的活动,闻言,立刻命内侍去布置,她再派随来的谢阿蛮到梨园去,指定几名乐工和歌舞者,她特别点了琵琶国手贺怀智和歌喉最好的李龟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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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贵妃》第四卷(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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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杨玉环对了铜镜自照,声言要打扮——作晚妆,她又要求皇帝也打扮。她自告奋勇,服侍皇帝一次。
她为皇帝选择了颜色比较光鲜的衣服,又选择适宜年轻人的游春帽,然后,她命人准备照夜车——宫廷中有夜行用的照夜车,但一年中难得用上两三回的。杨玉环喜欢它,她向皇帝说:
“今天虽然只有我们两个人,也像正式宴会那样,排场体面些,让我们两个人享受。”
她作了晚妆,皇帝为她画眉、点脂……
宫中的人多,皇命,一切安排迅速地完成,当暮色低迷时,皇帝和杨玉环都已打扮好了,有四名执事女官、两名内常侍、四名内侍、四名小内侍、十六名宫女随侍,照夜车停在宫门外,前面伸出两支杆,各燃着四盏防风灯,车左右和后面,也各有四盏大小不等的灯,灯光是向外面的,灯内向车这边,用白银作壁,灯光反射向外,特别明亮。
通往沉香亭的路上,宫闱局的内侍每隔二十步就有两人,每人管三盏灯。
至于面积广大的沉香亭,四面都悬了灯,花丛两边,设立七巧檀架,每一个架上,都置有十盏灯。
天色尚未全黑,但沉香亭区域的灯光却把白日的余光驱尽了。
梨园子弟们在奏乐,供奉梨园的几名主要乐工到前面来迎驾,皇帝看着辉煌的灯火,走入亭中,杨玉环指引他看灯光照耀着盛开的一丛花。
此时,乐工们奏出凌波曲,在序奏中,左右献上酒和小食,皇帝和杨玉环并坐在亭子向西的一面,对着花丛。乐工则在亭下阶的两边,当序曲将终时,著名的乐工马仙期上前奏告:谢阿蛮新学成了一套舞,可配凌波曲。他说完退下,杨玉环再为之介绍谢阿蛮,李隆基唔了一声,随说:
“这女孩,刚才你带着她,一忽儿不见了!”
就在这时,马仙期敲着方响,有两座七巧灯架转了向,齐齐升高,而娇小玲珑、身型未足的谢阿蛮出场了,她从北面舞蹈而入,几个快回旋,似蜻蜓点水样地舞向南面,有一名妇人蹲下身,双手托着谢阿蛮的脚,乘势拋送,谢阿蛮在一个灯架上一停身,舞蹈着走上绳索;绳索在花丛之上,她又自南向北,到了北面,沿着杆滑下,接连做了五次弓腰舞,到亭边的御座前,自两名侍女手中接过酒,献给皇帝和太真妃,此时,乐奏转繁,皇帝为之大乐,他预言,再有一年的训练,谢阿蛮会是宫中甚至长安城中最好的舞人。
这是夜宴的序曲,谢阿蛮以一舞而出名了,她也以一舞而提高了皇帝的兴致。李隆基召入乐工张野狐、李龟年,指点今夜的乐奏和歌唱,李龟年是宫廷乐师中唱得最好的一人,他把自己最擅长唱的一些歌名报出,杨玉环对着皇帝询问的目光,思索着——她觉得那些歌太旧了,她都听过几次,于是,她问有没有新歌词。
当李龟年思考着正要回答的时候,充满逸兴的皇帝一扬手,召一名内常侍上前,问了在翰林值班的学士名字,随后,他豪畅地说:
“赏名花,对妃子,今夕不要旧乐词,龟年,你自己去翰林院找李白学士,命他写作新诗,以记今日之事!”他说,再回顾一名内常侍:“你和龟年同去,赐金花笺予李学士写诗!”
兴庆宫的翰林院在宫城西面,兴庆门与金明门之间,沉香亭则在龙池的东北,他们到翰林院去,要绕过龙池以北,折西,过兴庆殿,路程虽不太远,但来回也不近,不过,有内常侍在,他绕到龙池北南熏殿前,就调了车代步。
夜宴的时间一定会有一个时辰以上,但他们希望越快越好。至于在沉香亭,好兴致的皇帝命张野狐与贺怀智作琵琶双弹,他自己吹玉笛相和曲中过门。
在琵琶乐奏毕时,开宴了,乐伎们合奏音节繁盛的凉州部曲,杨玉环召谢阿蛮来,赐她一盅酒,再问她学上杆上绳的事,谢阿蛮报告,教这些技艺的是范汉大娘子,刚才接托自己双足的妇人便是。杨玉环只哦了一声,但皇帝却听到了,笑问:“范汉大娘子出宫嫁人,怎的又回来了?我还不知道。”于是,皇帝命召范汉大娘子来,也赐酒。
于是,范汉大娘子自请表演一次杆上技——她说明,自己嫁人后以教徒为业,现在,是内梨园管事找她来教霓裳舞伎以平衡身体的功夫。
在初食小停,凉州部乐告一段落时,范汉大娘子表演爬杆的绝技,一枝长杆,她以双手双足如猿猴地攀援而到顶端,以一手握住杆顶,身全倒竖,然后,在空中一翻,以一足落在杆顶;杆并不粗,承受了一个人的重量而摇晃不已,范汉大娘子随之摇荡,再做几套翻动的表演。
杨玉环看得出神了,她对皇帝说:
“几时,我也随这位大娘子学——”
皇帝望着她笑,凑近去,低声说:
“你受不了的,她有腋臭,用劲大,出了汗,一两丈方圆都能嗅得到,但她的杆上功夫,可算第一——”皇帝饮了一口酒,再说:“这玩意儿太险,我也不希望你学。”
“三郎,你的皇朝,人才可真不少,内内外外,名臣学士,九流三教,杂耍歌舞俱全!”杨玉环笑嘲着。
“这是天下太平了长久之故,各方面人才都出来了——不过,这也没有什么,只有你,天仙化人,来装饰我的太平盛世!”皇帝也似嘲弄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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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贵妃》第四卷(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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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再次进食时,内常侍和李龟年回来了,李龟年报告,见到李学士,即成清平调词三首。
皇帝欣然点头,向杨玉环说:
“李白解人意,刚才奏过繁音,现在唱清平调,最是合适。”他说时,向李龟年挥挥手。
李龟年是述说了沉香亭夜宴的节目而请李白作歌的,清平调,也由他所选择。在归途,他已唱熟,而且也录了副本,现在,李白手写在金花笺上的诗,放在皇帝的案上。
于是,李龟年捧着檀板入场,有四名男歌者和四名女歌者分站两边,他们将叠和每首歌的最后一句。
于是,在平和的弦吹乐声中,李龟年唱出: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一枝红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借问汉宫谁得似,可怜飞燕倚新妆。
名花倾国两相欢,长得君王带笑看,解释春风无限恨,沉香亭北倚栏杆。
诗很轻灵,歌又高超,皇帝为此而尽一杯酒,唱出“名花倾国两相欢”一句,大笑着命李龟年再唱,他吹玉笛为之按拍,杨玉环则以象牙筷子击玉酒杯为应。
这是欢乐的时日,沉香亭畔乐不绝,虽然只有他们两人为主,但繁华陪衬着,两个人行乐也一样兴奋,他们醉了。他们流连着光景而不忍散。
在灯光热力烘焙中的花,未开的,开茁了,盛开着的,有些已趋萎谢了。
高力士终于来了,劝请半醉的皇帝和太真妃归寝——除了高力士之外,宫中没有人能劝得动皇帝的。
(注:唐代稍后时人和宋朝的乐史说“清平调”三首,李白以赵飞燕比杨贵妃,高力士谮之,杨贵妃从此大恨李白。这是靠不住的,初唐及盛唐时赵飞燕为地位高的美人的代表,赵飞燕是正式的皇后,杨玉环于李白在长安时,尚无名义。李白在第一首诗似为点出她女道士的身分〔群玉山头和瑶台都是道教的仙境〕,第二首似乎是建议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