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时,安禄山起兵的口号“申讨杨国忠、清君侧”也公开了,杨国忠奏请运用此一口号,下诏责安禄山,令其回兵,许以不咎既往,这是官式,也用以掩饰已派了宦官出发的事。
在这些报告之后,朝中议论纷起了。
李隆基用心地倾听,但他很失望,因为没有切中的建言。
就在大朝进行中,安西节度使封常清赶到了。
封常清是西北军中少见的汉人名将,为高仙芝的旧部,高仙芝是高丽人,但已完全汉化了的,他内调先擢为右羽林大将军,再转金吾大将军。杨国忠常与之商量安禄山的问题,高仙芝推荐封常清,杨国忠便密召他入都城。封常清昨夜到长安城外,和杨国忠的人联络,便直赴华清宫。
身材矮小,一足微跛的名将封常清,没有将军的威风,但他有战功,又能治军,因此,人们并不因外形而看轻他。他上殿,立刻对安禄山的叛变事件发言。
封常清已得到杨国忠的指示,他当殿请缨杀敌,简单明快地指陈形势,自请到洛阳开府库募兵,可以很快地击破安禄山的部队,他指出:天下升平长久,人民虽怕兵,但也同样厌乱,因此,安禄山声势虽大,但人心不附,要击破他并不困难。
朝议纷纷中,只有封常清的陈词慷慨激昂而充满信心。皇帝对之表示嘉许,命他先退朝去休息,再候命令。
接着,又由韦见素提出一套在大河南北召兵的计划,又有不少人对此计划发言,大朝拖到近午时才散。
一上午的大朝会,不曾作出具体的决定。
散朝后,杨贵妃已在内殿门车上等皇帝了,她请皇帝上车回内院吃饭休息。李隆基稍微犹豫,终于上了车,但在上车之后,再召高力士来,着他在内殿主持。
当李隆基回到内苑,换了衣服,还没有吃饭,杨国忠和高力士已到来了,他们报告最新的消息:北京副留守杨光翙被诱俘,太原城陷落——他们曾指望大唐皇朝发源地的太原能打一仗的,只一夜,幻灭了。
十一月十八日,又是大朝会,听取各部首长的报告,讨论动员计划;皇帝任命封常清为范阳、平卢节度使,即日乘驿赶赴洛阳募兵。
除了这一项任命之外,其他拟定的措施,都没有发布,这是闻讯的第三日,虽然有了太原陷落的消息,但朝廷中的人心,反而较当日和次日为定,也许由于封常清的陈词和出发所影响,也许由于皇帝表现从容。
总之,在山上的朝臣忽然不十分慌张了。
实际上,皇帝是在忧心忡忡之中。高力士曾调看了军事档案,他奏告皇帝,河以北,除了杨光翙之外,其他城市并无可战之兵,再者,在编制上,安禄山兼领河北道采访使,河北诸郡都归他统领,州官也不易抗拒。如今只能希望河东的军队出击,以及河北城市的地方兵自发性的抗战,而两者都是近乎渺茫的。
皇帝对此无话可说,高力士建议立刻在长安地区募兵,李隆基认为尚可再等待几天,他不愿都城中因此而混乱。
杨贵妃是清楚皇帝在忧惶中的,但她又有莫名其妙的希望,皇帝曾告诉她,已派人去游说张通儒、崔乾佑等人的兵,只要有一两支兵反正,回击安禄山,那么,大局就能扭转,皇帝对拉人反正,有相当的信心。
于是,在兵烽战火弥散中,大唐皇帝从容地自骊山避寒行宫回长安城,那是十一月二十二日,丙子,距安禄山起兵反,足十二日,从得到消息计,今天是第七日。
车驾自华清宫回到城内的兴庆宫。
皇帝在下车之后不久,便偕同贵妃到花萼相辉楼;眺望长安市区——长安城与平时一个样子,兴庆宫附近的居民、行人,于得知皇帝在花萼相辉楼后,都到街上来看,朝拜皇帝。李隆基再偕同贵妃到城上,于近距离与百姓相见,然后,他回到花萼楼的东厅,接见宰相以及留在城内未上山的大臣,其中有几位是退休了的大臣。之后,皇帝吃了午饭,就在花萼楼休息。
杨贵妃没有午睡,她约虢国夫人于下午来——在骊山时,贵妃就托妹妹入城后设法打听一些民间的消息来相告,现在,她静静地等待着。
七天来,杨贵妃的不安在加深,似乎,多过一天,和皇帝谈多一次,她的忧虑就深一分,虽然皇帝也时有乐观的表示,但她总觉得皇帝的乐观很空虚。
对封常清的驰赴东都募兵出战,她完全不看好,她虽不知兵,但有常识,认为临时募集的兵必然不能抵挡久经训练的正规部队。
不久,虢国夫人到了,她告诉贵妃,长安的平民对安禄山的造反,一些也不关心,一般人对于发生在遥远的河北的事,不以为是严重的。至于士人,议论杂乱,有不少人批评杨国忠无能,致使边将生变,也有人为安禄山起兵而兴奋,他们幻想着从立兵功而取富贵。
“长安人不以为这是严重的?兵凶战危——”杨贵妃说了四个字,苦笑着,“一般人不知道朝廷在河北无兵,在河南也没有兵,唉!这也难怪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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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贵妃》第七卷(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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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时日太久了,贵妃,你可知道,我们大唐皇朝有多久没有在内地打过仗?”虢国夫人说,杨贵妃摇摇头,于是,她又接下去,“我的孩子记下来,你看!”她取出一张纸,交给贵妃。
大唐皇朝自开国时代内战十年,在太宗皇帝贞观二年讨平梁师都以后,就不曾有真正的内部战争,其间,武太后临朝时,有徐敬业在扬州起兵反,那是发生在光宅元年的事,又只是局部的小地区战事,很快敉平叛乱。此外,一城一地的小乱子也曾有过,但都不能称之为战争。自贞观二年结束真正内战到如今,已经一百二十七年没有真正的大规模内战。
对外战争虽然经常不断,但惊动都城、劳扰天下的大征伐,也只是在太宗皇帝朝,贞观十九年,皇帝亲征高丽,五月渡辽,十月班师回,这也是百年以前的大事。其后对高丽、对突厥、对其他的外族作战,都由将军统兵,长安和洛阳地区的百姓,并未受到战争的困扰。至于宫廷由权力斗争而起的兵乱,大致在一两天中即告平息,根本算不得是战争。
自李隆基嗣位为帝之后,四十四年来,物饶民富,连传统的府兵也等于废弃了。对外战争只在遥远的边境,大多在异族的土地上进行,偶然有两三次征役,规模均极小,人民,这一代和上一代,似乎都不知道兵戈之事。
杨贵妃看着虢国夫人儿子的记录而出神。她恨安禄山叩动了一条动乱的琴弦——
她们姊妹在谈话中,张韬光来报告:宰相到了。
杨贵妃问明了杨国忠是和一批人来见皇帝的,她就不欲与之相见,邀了虢国夫人到飞霜殿去,她也吩咐内侍,请皇帝于会见宰相后到飞霜殿。
她们自北边的门户出花萼楼,乘了宫车赴飞霜殿,虢国夫人于陪贵妃入内后,便辞出。
杨贵妃自山上下来至此刻,才换衣服,斜卧榻上休息和再看那一页记录动乱的纸。
皇帝回城的第二天,大唐皇朝应付叛变的各项措施的诏令正式宣布了。
以女儿众多而出名的荣王李琬,担任东征军的元帅,自右羽林大将军转右金吾大将军的高仙芝为副元帅,诏出内府钱帛,在长安地区召募十万人从军,并且预定了名号,称为“天武军”。此外,以右羽林大将军王承业为太原尹,就地召募及指挥兵将,又任命尉卫卿张介然出任新设的河南节度使,以陈留为首邑,节度使领十三郡。调回胡将安思顺出长户部尚书,任命郭子仪接任朔方节度使。又以凡是当兵的各郡,添置防御使。
接着,因群臣的坚请,把在长安任太仆卿的安禄山的儿子安庆忠杀了,安庆忠的妻子荣义郡主赐自尽。
所有的诏命都立即付诸执行。
新设的河南节度使署,也立刻治印,委派佐贰,皇帝要在一天中办完手续,经费则先由少府垫支,再转政府——少府是皇帝的财务部,可以不必经过政府手续而立刻支取的。
皇帝在张介然出发以前,特别于内宫召见,叮嘱他从速募集兵卒防守河南,皇帝暗示了河北全境皆无可恃,河东、朔方虽然会发兵出击,但在时间上不易阻止安禄山南进,皇帝切实地命张介然注意,竭尽所能守卫河防,阻安禄山兵过河,以待封常清组成新军和天武军的赴援。李隆基又告知他,封常清募兵的情况很好,估计,在长安地区募兵,也会很理想。
在张介然走后,皇帝伸舒双臂而入内,内起居间中,谢阿蛮陪着贵妃在闲谈。
谢阿蛮自梨园子弟那边得到一些消息:有无数长安人参军,皇帝听了,只是苦笑。杨贵妃问他情况,李隆基长长吐了一口气,靠在榻上说:
“刚才得知,长安募兵很理想,但据说,应召而来的新兵,质素并不好,我已下令作一番选择,不一定要人多,兵士素质差,多了也没用!”
“兵多,总是威胁大,有什么不好呢?”谢阿蛮跪下去为皇帝脱靴,换上毡鞋。
“兵多,要有将统领的,我们缺少统领大军的将才,此其一,其次,市井中的少年,不易使他们守纪律,将来,我们的兵还是要从小地方、农村中去召募,大城中的少年不及乡下人,在长安和近邑,我想募集五万人也差不多了。”
“三郎,你好像忽然很有办法了!”杨贵妃笑了起来。
“并不是忽然很有办法,只是冷静了下来,着急,贪兵多,都没用的,战争已经来了,慌张挡不住敌人——阿蛮,去找几个人,回头奏一次乐。”皇帝平和地说。
自兵讯传到后,这是第一次在宫中有乐奏。事虽偶然,但是,传出去,却对人心有镇定的作用。内心惶惶的官员们,得知南内奏乐,以为局势可以控制了。
那是天宝十四载十一月二十五日,河北二十四郡处在如燃烧般的境地中,但在长安,却有着使人不能相信的安宁相,自然,这又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