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深藏在家庙之后的石洞中。
与世隔绝,慢慢适应。
但仅仅才过了三天。
我就差点疯了!
命运啊……
第六章
歌者说,命运在瞬息万变……
我回答,是的!既没有一步跨入天堂,也没有一步坠入地狱,而是出人意料地掀开
了这样的一页。
歌者说,朝钟暮鼓,颂经声声……
我回答,但我却无法得以解脱!要知道,我从小在马背上长大,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惯了。我热爱头顶上的蓝天,我永远向往开阔无垠的茫茫草原。我静止不了一分钟,总
是渴望着驰骋!驰骋!还是驰骋!
歌者说,你不理解老喇嘛的用心良苦?
我回答,也不尽然。即使在暗夜中披上袈裟那一刻,我还差点被半道劫走。更何况,
第二天就开始了“梳蓖”草原。我只是不满喇嘛爷似乎轻视了王爷的虎威,竟不悄悄领
着我去向王爷献宝!
歌者说,而是把你深藏在石洞里……
我回答,是的!而且起码七七四十九天。即使出来以后,只要日本人一天不走,我
就只能在家庙里当一天喇嘛。尤其当在幽暗的洞里想到了这一切,三天后我便开始发疯
了。
歌者说,哭着、喊着、冲撞着……
我回答,多亏了喇嘛爷的不拘一格,才使我眼前又展示了新的一页。
歌者说,那你就从这里说起吧!
我回答,是时候了……
现在回想起来,乃登喇嘛确是为我煞费苦心了。
而他竟嘻嘻哈哈从不说明……
都怪我刚刚十二三岁,不理解为救一个孩子他尚需有多少事情要做。比如说,他虽
是家庙里的当家大喇嘛,在僧众中有着极高的威望,但他也必须首先把我深藏在石洞里
修炼思过。一方面为了在喇嘛中从容的疏导,另一方面也为了防止小玛力嘎万一神佛不
认。
七七四十九天似乎是完全必要的……
家庙是在王府后依托小山建筑的,这处石洞便是由家庙延伸进小山开凿成的。曲径
幽深,阴暗少光,石壁上还布满了苔藓。有时,它是作为犯了戒律喇嘛的思过处。有时,
它又是得道高僧的面壁洞。据说,一位苦修的喇嘛曾在里面苦修苦炼了整整十二年。面
壁打坐,一动不动,直至在一片颂经声中坐化。为此,除了乃登喇嘛外,很少有其他僧
众敢于打扰这里的清静。年轻的甚至还不知有这个石洞,谁让喇嘛爷劝导徒众也大多用
嘻嘻哈哈。
我却偏偏被请了进来……
虽然说,有喇嘛爷亲自为我送饭、送茶,还多给了我几领袈裟御寒,但仅仅憋了三
天之后,我还是被憋得发起疯来。时而似望见了阿爸,正被五花大绑着,绝望地在向我
喊叫:敖特纳森!我的儿子,你在哪儿啊……时而似望见了雪驹洁白的身影,正被小玛
力嘎率领亲丁追击着,枪声,鲜血,还有雪驹悲哀的眼睛……时而似望见了珊丹,正被
梳妆打扮着。典型的蒙古族新娘装束,但新郎却是一根长长的套马杆。惶恐的面容,含
泪的眸子,还有她那肝肠寸断的哭叫声:敖特纳森!快骑上雪驹!快得回第一,快去求
告王爷……
雪驹!雪驹!都维系着雪驹!
救出阿爸要靠这匹马!
求得珊丹要靠这匹马!
成为骑手要靠这匹马!
王爷的恩宠全靠它!
靠它!靠它!
我的雪驹!
我的马……
神智变得更加恍惚了,我不由得怪怨起乃登喇嘛和索布妲姨妈。不该留在这里!不
该留在这里!须知离开自己的骏马,就等于失掉了自己的翅羽!现在亲丁们正在“梳蓖”
草原,雪驹肯定比我更加危险!马,我的马……从此我开始吃语着不吃不喝了,眼前总
晃动着个白色的幻影。时隐时现,有时还滴着血。衬着银白,格外惊心夺目!
我进而开始冲撞石门了!
我哭泣着呐喊!
我呐喊着哭泣!
我不!我不!
我要马……
多亏了乃登喇嘛的不拘一格,才使我的眼前又展示了新的一页。
那是第六天的傍晚……
我哭叫、大喊、咒骂,冲撞了整整一白天,累了、乏了、困了、绝望了。没人能听
得见,山石厚厚地积压着。我躺倒了,又要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恍惚间,似听得有谁
在门外又哼哼唧唧地吟唱起来:
秃葫芦瓢,秃葫芦瓢,
谁想刚刚刮尽又长毛?
生出了颁,生出了恼,
还得佛爷送个喜神到……
是他?又是这个把我和雪驹隔绝起来的小老头儿!还送个喜神到呢?分明是要把我
折磨成个服服帖帖的小喇嘛。我才不再听他的呢,这回一定要不等他反锁门就冲出去!
我憋足了劲儿……
谁料一开门却使得我目瞪口呆了。随着一阵窃窃笑声,那小老头儿忽然隐没了。而
意外闪现在我面前的人,却是我做梦也绝不会想到的!
珊丹,竟会是珊丹……
这绝不是说珊丹没有可能进王府,前头说过王府大院供使役的奴隶多着呢!草原没
有别的燃料,仅拣干牛粪供烧的小奴隶也为数不少。更何况王爷的大小福晋小姐少奶奶
均都比着有众多的小丫头侍奉,珊丹的出现并不显眼。
奇怪的倒是喇嘛爷送了她来……
显然,珊丹为见到我也很激动。长长的睫毛抖动着,晶莹的眸子里闪着泪光。苗苗
条条地挺像个小大人儿,小模小样地似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了。
喜神!是喜神……
“哈!”我也一时间傻模傻样地没词了。
“傻瓜!”她说。
“又是傻瓜?”我说。
“是傻!”她说,“当了小喇嘛还不安静,变着法子又来折磨人家!”
“你不要我了?”我说。
“不要了!”她说,“抽疯呢,耍赖呢,又哭又闹烦人呢!”
“那我规规矩矩当个小喇嘛?”我说。
“更傻!”她说,“喇嘛爷说你:糊里糊涂,傻里傻气,毛里毛躁,愣头愣脑,根
本不配伺候佛爷,只配当个小傻瓜!”
“什么?什么?”我说。
“什么什么?”她说,“缺心眼儿,不开窍,不动脑子傻长个儿,召庙里才不愿长
久留这种傻小子呢!”
“不长久?”我说。
“长久了,”她说,“喇嘛爷说,长大了还得给你娶个媳妇呢!”
啊!顿时眼前云消雾散了……
我又似乎理解喇嘛爷和姨妈的良苦用心了。真不好意思!在小伙伴眼中自己竟变得
这么蠢。她还会喜欢我吗?随之我便竭力为自己寻找着借口。
“唉!”我愁眉苦脸地叹了口气。
“怎么了?”她问。
“雪驹!这都是因为雪驹!”我回答说。
“雪驹?”谁料,她还是不依不饶,“雪驹可比你懂事呢!”
“懂事?”挨刺,却听出了希望。
“真的!”毕竟是孩子,她也跟着激动起来,“懂事,有灵性,说不定还是它救了
你这个小傻瓜!”
“救我?”我有所怀疑。
“瞧瞧!”她点着我的额头说,“总是把好心当成驴肝肺!没雪驹在外头东奔西驰,
说不定你这瞎抽疯早引鬼来了!”
“啊!”只剩下渴切地倾听了。
原来,就在索布妲姨妈离开家庙不久,大小玛力嘎就开始分头“梳南”草原了。大
玛力嘎打着“为王爷分忧”的旗号,而小玛力嘎则干脆是为了“大东亚圣战”在搜捕一
个孩子。前者“循循善诱”,后者凶神恶煞,一时间把温都尔揽了个天翻地覆。当然,
二者均未能够“马到成功”,只落了个两手空空。
此时,四面八方却纷纷传来消息。
据珊丹说,她也搞不清其间的原因,但雪驹却似陡然变得神奇无比了。一会儿有亲
丁报告说,有匹白马载着一个孩子向东边飞驰而去了!一会儿又有亲丁报告说,有匹白
马载着个娃娃正朝西奔腾不息!还有的说,在北边!更有的说,在南面,他亲眼所见!
总之,搞得大小玛力嘎六神无主、疲于奔命、四方猛扑、处处落空!恍恍惚惚间,只觉
得茫茫草原上到处是幻影、幻影、白色的幻影!
到底哪匹是那通“匪”的怪物?
后来我才知道,好汉们并不仅仅在那深山丛莽中才有,海海漫漫的荒野里早就响彻
了一个声音:我是中国人!白马,白马,四处闪现的白马正载着这一呼唤在四处奔腾!
只不过我和阿爸常常离群索居罢了……
还是大玛力嘎老谋深算,再不跟着这一匹又一匹出现的白马疲于奔命了。凭着以往
为王爷掌管畜群的经验,开始搜索一个又一个马群出没的牧场了。就这样,人帮不上忙,
其他白马也无法分散注意力,那匹真正通“匪”的白马便难遮难掩了。
须知,雪驹早返回了马群……
据目击者说,这实在是一匹罕见的好马!曾经四处寻找着自己的小主人,几乎跑遍
了平时我所去过的地方。它很悲哀,也很烦躁,但一旦奔人了小主人放牧过的马群便不
离群了。前面说过,由于小玛力嘎的半道打劫,这群骏马还不到王府就被打散了。现在
刚刚汇聚到旧日的牧场,但却失掉了自己的大主人和小主人。也很不安,还很涣散。多
亏了雪驹意外归来了。它过去曾跟随我归拢过马群,撵回过走失的马匹,现在它又开始
本能地履行自己的职责了。小主人在与不在一个样,似就是要以此呼唤我和阿爸快快归
来——
马群!马群!这里有我们的马群……
其情其景,实在感人,就不该偏偏被老而诡诈的大玛力嘎也看到了。但绝不开枪,
也不喝令亲丁猛扑,更不策马扬鞭大肆声张!而是暗暗派人去寻找套马杆,去寻找驯马
手,去四处密布绊马索!雪驹,毕竟只是一匹具有灵性的骏马,怎么能抵得住这种人类
才特有的老谋深算?
战战兢兢,四周在织一张无声的网……
蓦地,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