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我来说是轻而易举的:我已初露锋芒,我身怀赛马绝技,更重要的是我有所向披靡的
雪驹!
雪驹昂首长嘶了,给以充分肯定……
但那不是等于自己应了小玛力嘎的威逼,自动当着众人在王府大院里跪下了吗?
向日本天堂,向猪冢队长……
这不仅仅是要气死疯疯颠颠的喇嘛爷,也是使整个草原跟着匍匐跪倒啊!恍然间,
仿佛有一个巨大的身影在我眼前出现了。啊!布音吉勒格!即使为了家乡的荣誉,也要
在威胁利诱面前傲然挺立!而我这是面对着整个草原的荣辱,我又怎能轻易下跪喊服了
呢?似那身影更鲜明了,铁打铜铸一般,好像正在目光炯炯地对我说:老弟!你做得对!
但他的大仇又怎能不报呢?
那些无辜被抓的牧民又怎能不救呢?
疏不通,理还乱!不知为什么,思绪又从这里牵走了。陡然间,猪冢队长的声音又
在我的耳旁响起了:“只要你第一第一的,大管家死了死了的,牧民的通通放了放了
的!”对对!不仅仅是阿爸和珊丹,还有好多好多好心报信的乡亲们呢!
乱了!全乱了!我怎么想着想着又从这里绕回来了呢?
天哪!我到底该怎么办呢?
我又只有和雪驹絮絮叨叨了。我说:是的!我该当站立,可我又得去救阿爸、珊丹、
好心的牧人们!我不想下跪,可我又必须为了猪冢这坏蛋夺得赛马的第一!我的马啊我
的马,你来出出主意!
雪驹一直乖乖地听着……
这时却开始躁动不安了。时而不停地刨动着蹄子,似急于表达什么。时而咴咴直叫,
又像也找不到恰当的办法。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
我再不愿折磨我这无言的朋友了,但红日西斜似也容不得我再这样优柔寡断了。我
该怎么办?我到底该怎么办?蓦地,我又想起了雪驹降生时给我留下的那个梦:一条洁
白的哈达从天而降了。飘飘忽忽,后来又在我的梦境中多次出现过。莫非……
刹那间,一个典型的孩子气决定形成了!
我亲昵地吻了吻它,一跃而上马背!
我说:雪驹!一切都交给你了!
由你驮着我,或东或西!
一切听任命运安排!
洁白的哈达啊!
助我吉祥……
雪驹显然激动了,它向着那苍茫茫的远山接连就是三声长嘶。看得出,它的意向已
定,是奔向那原始的荒野,是奔向那丛莽的健儿!或许是它知道了好汉们会原谅我,或
许是它明白那里才有真正的救星!
我一闭眼睛,准备听天由命了……
但就在这时,它却一扬前蹄猛地又停止不动了。似有更大的干扰转移了它的注意力,
竟默默地调转头静静地倾听起来。耳尖不时地抖动一下,明显地是在捕捉来自那达慕会
场的讯息。而这一切似乎渐渐压过了它对远山的向往,它竟又重新焦躁不安地弹动了蹄
子。到后来我才知道,不但人关心人类的命运,马也一样关心着同类的命运。但当时我
并不理解,只听得它又是三声凄厉的长嘶,便毅然载着我向那达慕会场奔驰而去了!
深感惊讶,但我或许更愿这样……
事实证明,骏马也会有冲动的时候!
但已无可挽回,只能随之奔腾!
夕阳下,会场已隐约可见!
火烧云似飞溅起来的血!
映红了茫茫的原野!
我将面临着什么?
枪声乍响……
第十七章
歌者说,你就这样又任骏马载了回来?
我回答,也不能完全这样说,因为我那思想的天平也始终向这方面倾斜着。
歌者说,那你就必须为猪冢队长去夺第一?
我回答,客观上很可能是这样,但在我幼稚的心灵里却始终这样想:只要他把阿爸、
珊丹、无辜的众乡亲放了,我总还会有机会和雪驹一起逃出魔爪的!到时候我会跨着雪
驹四处宣布的:我是为温都尔夺得第一的,我是为整个草原夺得第一的!
歌者说,然后呢?
我回答:然后,我再带着亲人们和众乡亲上山去投塔拉巴特尔!
歌者说,你知道众好汉在丛莽中正准备怎样行动吗?你知道你这样只会给他们增加
困难和干扰吗?你知道你这只不过是掩耳盗铃吗?你知道你这只不过是自投罗网吗?
我回答,我当时只不过是个十二三岁的孩子,我仅隐隐有着一种不安的感觉。
歌者说,只怪你的马啊你的马……
我回答,不对!至今我在回忆中仍在不断探索雪驹这次出尔反尔的举动。或许不仅
仅是对同类的关切,或许它也知道把我载回远山,我还会后悔的。很可能它是先想让我
亲眼目睹死了心,然后再把我送回到塔拉巴特尔身旁的!
歌者说,你这是在为你的马辩护!
我回答,确实如此,我需要最后的猛击!
歌者说,最后的猛击?
我回答,是的!关系着彻底的觉醒。
歌者说,那你就从这里说起吧!
我回答,是时候了……
枪声骤然炸响了……
当时,我正跨着雪驹路过那座草岗。记得吗?不远就是芒凯老阿奶的破烂蒙古包,
塔拉巴特尔就是在这里跃上雪驹逃脱追击的!
枪声使我刹那间警觉起来……
我急忙跳下马背把雪驹隐蔽在草岗之后,随之便只身爬了上去凭高远眺着。牧人的
孩子在放牧中大多都练就了一双好眼睛,老远老远就可发现前头发生了什么。
枪声来自那达慕会场……
天哪!只见那里似突然发生了什么。歌舞升平的景象没有了,却着地涌动着成百成
千匹惊恐的马。在一轮西斜红日辉映下,四周还闪现出一个个荷枪实弹的日本兵。看得
出,马都是来自四面八方牧民的,正在枪口威逼下惶惶然地向一起聚拢。不用问!刚才
肯定是有一匹烈马想突围,被日本兵“格杀勿论”地击毙了。远远尚可望见血,还有那
血泊中横陈的马尸。
怪不得雪驹突然向这里跑来……
物伤其类!肯定是凭着骏马特有的灵敏感觉,早已发现了那达慕会场上的情况异常。
迫不及待了,调头就要跑来看个究竟。枪声似乎也惊炸了它的心,现在它在草岗下显然
变得更焦躁不安了。咴咴地不断叫着,似在频频地催我问我:该怎么办?该怎么办呢?
我却只在想:日本人这是怎么了?
是的!这是怎么了?几个月来苦心经营的“共荣”仅仅一天就这样撕个粉碎吗?我
也是后来才知道的:原来布音吉勒格之死、报信牧民的被抓、温都尔王爷的白日洞房……
终于在那达慕上悄悄传开了。一种潜在的复杂情绪,一种本能的不安全感,竟使得各地
赶来的牧民纷纷要离开了。而猪冢队长呕心沥血的这场“好戏”又岂能让半道夭折吗?
于是他那“尽善尽美”的计划便开始提前执行了。首先是针对着牧人的腿——骏马开刀!
表面声称奉“主席”令:不准擅自离开,有意破坏“共荣”!而实质上是一箭双雕,那
可怕的巨网也就此开始收拢了。
我不知道,我还在望着……
只见得远方马匹越聚越多了,也越来越惊恐不安了。在一支支枪口威逼下,似也只
能被拢在一起听天由命了。波涛渐渐平息,只剩下了声声哀嘶。但总有不屈的反抗者,
又有两匹烈马突围了。日本兵似不动声色,但端起枪“啪啪”就是两声!
我一惊,眼前顿时飞溅起血……
雪驹在草岗下更嘶鸣不已了,仿佛早已嗅到了那远远飘来的血腥气息。我知道,它
从小就是一匹合群的马,常常为失散的马匹不知疲劳地热心奔波着。此时此地的情景,
早已使它又悲愤交加热血沸腾了。更不该的是,雪驹的焦躁竟引起了莫名其妙的联想。
莫非是因为我?
也难怪!由其他的马而想到自己的马。莫非是因为自己在王府夺门而逃?莫非是因
为我一个镫里藏身甩掉了小玛力嘎?莫非是因为我和雪驹久久不见踪影?猪冢队长大怒
了,由马及马,开始惩罚所有的马了!
应该说,这也并非完全不着边际……
事后我才知道,猪冢队长确也曾为我的突然消失大发雷霆!对着归来报信的小玛力
嘎,当即便拔枪击毙了他身旁的马。好像不仅仅是杀鸡给猴看,似乎内中还含有某种恶
毒的宣泄。而后来抢掠时对于那敢于逃窜的马,也是他下了“格杀勿论”的命令!
雪驹又在焦躁地咴咴嘶唤了……
我却蓦地一怔,又由马想到了人。对马尚且如此,可见我和雪驹久久消失对人又会
怎样了。阿爸、珊丹,还有乃登喇嘛……我不敢想下去了,而只是想着归去、归去、尽
快地归去,舍身解救无辜的马和人!或许雪驹突然调头是神佛的旨意,不可抗拒!不可
抗拒!
我冲动了!想立即跃上马背……
“敖特纳森!”蓦地,却听见有谁在草岗下轻轻叫我。
“是谁?”我也下意识地叫了。
“是我!”声音极其慈祥亲切,“忘了吗?你芒凯老阿奶!”
“是您!”我顿感到十分激动。
“下来!”她老人家说,“就让你的马那么悄悄地躲着,你到阿奶的毡包来一趟!”
“我们还有要紧事呢!”我说。
“阿奶这事更要紧!”她说。
没法子!草原上的孩子从来就是尊敬老人的,更何况这里又是我和珊丹常来玩的地
方。任雪驹不安地嘶叫着,我跟着芒凯老阿奶来到了她的毡包。
到底有什么更重要的事呢?
“伙计!”刚一推门就听得一声热情极了的欢呼,随之一个典型的小要饭的在我面
前闪现了。
怎么?会是他……
只见这家伙脸上要多脏有多脏,衣裳要多烂有多烂。赤着双脚,头上还沾满了土和
锅灰。露着半个肚子,还伸着两只黑油泥爪子。那达慕大会上多老去了,保证扔进去就
再捡不出来。绝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