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云路3衰与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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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云路3衰与荣- 第7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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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打垮一个真正的男人,大概是这个世界上最充满了屠戮野蛮性、刺激性的事情了。她想起在农村时看到一群人棒杀一条公狗,扁担、粗木棍夯哧夯哧打在狗身上,声音骇人,腿打断了,脑浆打流了,那狗还呜呜叫着,瘸着挣扎着站起来。再打翻,再站起来。她闭上眼扭头就走,还听见木棒打在狗身上的声音。听见说:完了。听见:这家伙还挺耐揍的,把我虎口都震裂了。听见:挺肥,有多少斤肉?听见:肉归你们,狗皮归我。听见:那你来剥。听见:众人拍手,撂棍棒,笑了。  
  长征队的同学们陆陆续续来了,聚会从一开始就不像人们想像的那样美好。首先是男性的失望:女同学明显变老了。女人们是敏感的,她们或许都感到了男人目光的闪烁,便竞相打趣:你们男的都没变,我们可变成老太婆了吧?男人们便克制住失望,连连笑道:没什么变化,没有,一眼就认出来了。林虹年纪最小,有变化,但没显老,因为打扮入时,更因为成了演员,比过去更漂亮了。这是所有男人心目中的朝霞。  
  接下来让人感到失望的是:二十来个人,只到了十一个。这削弱了大团聚的热闹,竟显得有些冷落了。原以为都能来,现在只来了十一人,我觉得挺冷清的。不知是哪位女同学爽快地说出了自己的感觉。人们纷纷说:十一个人已经过了半数,很不错。比我想的人还多呢,挺好的。  
  校园里看到的一切更让他们黯然了。教学楼还是原来那幢长条的青砖二层楼,只是比十几年前更破旧,门窗斑驳,走廊地面碎裂。食堂还是那个礼堂,像个闲置的仓库。喷水池早已不喷水,池边残破,杂草从水泥裂缝中滋生出来,嘈嘈杂杂地长了半池子,中间那只喷水的石仙鹤像只脱毛鸡。“文化大革命”中有个生活作风有问题的教师曾被红卫兵拖打,淹死在才半人深的池水中了。这是他们走到池边说起的第一件事。还有什么看的?那一排排平房学生宿舍冷冷清清。他们那时十六人住一间房,冬天上厕所也要半夜裹着大衣跑出来。每到快天亮时,宿舍区就接连不断地有沓沓沓的跑步声。还有就是宿舍区后面的操场了,单杠,双杠,吊环,爬竿,他们边走边抚摸着,无限惆怅,学生时代的跑跳说笑都浮现在眼前。再看什么?操场东南角的游泳池,全校师生劳动修建的,现在干涸了。我那时能一个猛子潜游横渡过去。不知是哪位男性在夸当年勇。林虹问李向南:记得吧,那次校运会,你赛跑,手榴弹砸着你脚了。李向南笑笑,他提议去看看老师。隔着一条沟有一片平房,房前屋后十分拥挤。水龙头边打水的,洗衣服的,洗菜的,各家都开着电视,剁着馅,有人在门口浇花,大人小孩进进出出,有姑娘在屋里嚷:爸爸,这道题怎么做啊? 快给我讲讲。一家家转过。大多是这些年新调来的老师。原来的老教师,调走的,搬走的,所剩无几,见到校友们由衷地热情,让坐,问长问短。然而,看到老师们十几年来老了这么多,居住如此窘迫,心中竟有些悲凉。他们此刻都感到:这次久别重聚是怎样与预期不同了。  
  咱们到圆明园看看吧。有人提议。快中午十二点了。有人犹豫道。没关系,一人出五块钱。我骑车去买点吃的,你们先去。有人自告奋勇。  
  到半夜,他感觉酒劲儿过去了。他让李文敏回去睡,独自有些发呆:醉酒。一生中没有过,真不像话。该坐下来,好好清理一下思想了。铺开了纸,却感到倦乏,出去转转。轻轻地推车,轻轻地开院门,院门吱嘎响了一下,回头看院里,窗户有黑有亮,别惊动他们。他突然想到:眼前这景象怎么如此熟悉?身子一阵发飘,想到回京第一夜的梦了。 
  后半夜了,北京的街道旷荡得很,他任意驰骋,如入无人之境,两边的商店、饭馆溜溜溜地往后滑掠,空得神秘,静得神秘。  
  已经到了西单,齐崭崭的荷花灯柱直线延伸,照着空荡荡的长安街。梦中好像是骑到了紫竹院公园,现在也去那儿?十几里地,半夜三更的不是开玩笑。不怕,他发疯般高速骑进,灯光搅着风呼呼地往后掠着,几个开摩托巡夜的警察怀疑地看着他。  
  是紫竹院了,该是小湖小山了,和梦中完全一样,像图画。然而,他没有像梦中那样看到童年的自己。  
  慢慢骑回。凌晨三点了,彻底清醒了。在纸上又写下了:  
  “目前的形势及我们的任务、策略”  
  形势是明摆的,不用说了。他什么任务,什么策略呢?到这会儿他完全明白:古陵这盘棋已经输了,无可挽回了。所谓绝不输着离开棋盘,只能演化为再摆一盘了。可悲的是,他连再摆一盘的权利也没有了。他猛地一捶桌面站起来,眼前浮现出邢笠那张尖下巴的小白脸,还有安晋玉的面孔,还有……让这帮小人爬上去,中国一百年也没希望。眼前浮现出屈原、岳飞的形象了。一个峨冠博带,一个戴盔披甲。壮怀激烈。风飘飘兮,天地萧瑟,黄叶横飞,满目凄凉,他仰天悲歌,一步步走向白茫茫的汨罗江。  
  耳边响起饶小男的话,传统文化……屈原……岳飞……眼前也浮现出小莉的形象,又有弟弟向东……他痛楚地发现:年轻人对他的批判是含着真理的。自己遭厄运时,一下涌上来的不正是屈原式的悲愤慷慨吗?那不是典型的传统文化?  
  没有比承认这一点更让他不能忍受的了。作为社会先驱牺牲,自己可以骄傲,可成了传统文化的塑造品,就太可悲了。  
  这就是“过渡性人物”的悲剧?历史每一步前进都是具体的,他受到了两面夹击。传统势力把他视为最直接、最危险的敌人,迎面先把他打倒,它们无暇顾及站在他背后空谈阔论的书生;那些书生也不屑于对官僚主义等守旧势力开火——那课题太不尖端了——而从背后向他实行打击。批判李向南,要比批判顾荣那样的官僚县长更表现思想的先驱性,又不必承担任何政治风险。好一幅腹背受敌的图画。  
  他想用拳头去砸四面的墙,把房子都砸塌了。自己变成一个炸弹,把腹背的桎梏都炸碎。愤怒的冲动在里面狂乱奔突,理智的壳就要破碎了。他发疯般乱砍乱杀……要克制住自己。毁自己,只会让仇敌幸灾乐祸。用仇恨来克制仇恨。  
  他还是不能使自己冷静,愤怒的黑焰还是燎来燎去。他知道,只有一个办法能使自己恢复镇静,那就是寻到出路,寻到解决危机的环节。然而,他现在去找什么?去搞战略理论?这样一个下场,你的战略研究没人理睬,只会加重上层的戒心。缩起来修身养性?这只让他一丝冷笑。想到插队时有个算命先生居然给他算了一卦:“虎在笼中跃跃,鱼在缸中洋洋”,现在可真应了。看了看桌上那沓活页纸,不由得一把抓过来揉成一团。突然,一个念头闪电般射入脑海,有了。他急促地铺展开纸,在“目前的形势及我们的任务、策略”的标题下,用力写了一行大字:  
  “把自己变成一颗炸弹。”  
  圆明园。最早先是明代的私人园林,清初被朝廷收归内务府:1790年(康熙四十八年)赐给皇四子胤禛;又后,玄烨死了,皇四子胤禛登基,改赐圆明园为离宫型皇家园林,大加扩建,面积达三千余亩,有二十八处巧夺天工的建筑群(称为景):正大光明、勤政亲贤、九州请宴、镂月开云、天然图画、碧桐书院、慈云普护、上下天光、杏花春馆、坦坦荡荡、茹古涵今、长春仙馆、万方安和、武陵春色、汇芳书院、日天琳宇、澹泊宁静、多稼如云、濂溪乐处、鱼跃鸢飞、西峰秀色、四宜书屋、平湖秋色、蓬岛瑶台、接秀山房、夹镜鸣琴、廓然大公、洞天深处;再后,乾隆又加扩建,又增十二景:曲院风荷、坐石临流、北远山村、映水兰香、水木明瑟、鸿慈永祜、月地云居、山高水长、澡身浴德、别有洞天、涵虚朗鉴、方壶胜境。并在东邻、东南邻另建两座稍小的附园:长春园、绮春园,共称圆明三园;再后来,嘉庆年间又大修缮,增至一百六十余景,殿、堂、楼、阁、馆、斋、轩、榭、舫、台、亭、塔、廊,千姿百态,应有尽有,集天下风光、名胜于一园,可谓中外奇迹。又后来,就是1860年(咸丰十年),被英法联军攻占抢掠,纵火焚烧,火光冲天一日一夜,化为废墟。再往后,又被抢劫盗拆,变成了“麦陇相望”的田野了。那也就是他们上中学时见到的圆明园:大小湖泊早已成了苇塘稻田,越野跑时,在杂草蔓生的荒坡上偶见一两处残垣断壁。  
  1976年起,设了圆明园管理处。西洋楼等几处遗址清理了出来,残存的几根石柱旁立了牌子。修了些柏油路,桥涵,又种了些树。还有个小展览馆,四排平房围成个小方院,游人们茫然地出出进进着。  
  不用多看了,过去很熟悉,这些年,大家或多或少也来过。历史的抚今思昔与人生的抚今思昔,不过添了双重感慨而已。树荫下围坐一圈,烧饼,熟肉,茶鸡蛋,汽水,摆了一摊。天挺热。野餐着海聊。每个人讲讲自己的过去和将来。 
  我开头炮。一边嚼着一边扯着嗓门说的是“大个子”,站着像根电线杆,坐下比别人高一头,颇有些居高临下。1968年他去了宁夏农场,在那儿结了婚,妻子也是北京知青,后来调回北京,到了中央农业政策研究室。最近嘛,有可能提拔我,不提拔也没关系,我还干我的。学生时他就是个婆婆妈妈的好班长,看样子,现在肯定是个好父亲,办事认真,从不会和人翻脸,也绝不会欺负老婆。  
  我说吧。说话快得像连珠炮的是“胖墩”,过去是红苹果脸的女生,现在倒不胖了,烫了头发,自然辩证法的研究生,那经历真够啰唆。人们狼吞虎咽地吃喝着,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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