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缓缓走到绛姜面前。
“你是谁?”绛姜淡淡问道。只觉得眼前一阵发昏,凝神半晌也没有看清楚对方到底是谁。
“我是丁清昆。狴犴堂堂主。”
绛姜皱眉,他懒得管他到底姓丁还是丙。起身欲走,却是觉得四肢无力,身体发软,重新跌坐回地上,绛姜猛然清醒许多,心知这决不是因为他酒醉的关系,定然是有其他的原因。
“你不记得我了?”丁清昆在他面前蹲下,伸手撩开小狐狸垂落在颊旁的发丝,看到怒气如薄雾般弥起一双眼,深褐的双眸渐渐转变成深红,透出森冷光芒,唇旁却是冷笑,“我为何要记得你?”
丁清昆本是白皙的脸色猛然色变,擒住绛姜手腕一剪,将他的手肘扭至身后推他紧靠在自己身上,小狐狸不禁一声闷哼,额前流下冷汗,“那你记得谁?陵衍绯?”
绛姜不言,狠狠瞪住他。
“陵衍绯如此对你,难道你还对他念念不忘么?”
“关你什么事!”心中猛然抽痛,绛姜吼道,想要伸手将他推开,却是正好让丁清昆捉住另一只手,只觉得唇上一痛,竟是被他狠狠吻住,如同咬噬般,带着血腥滋味。
绛姜惊愕之余,怒意四溢,正欲狠狠合起双唇,手腕间却是传来激痛,一时间只得由他任意妄为。
“你……”绛姜好容易喘过气来,只觉得唇间满是腥气。
“我只是很想知道,毁了陵衍绯的东西,他会怎样……”丁清昆冷笑道,伸指轻轻拭去绛姜唇边血丝,“哪怕是他不要的?”
绛姜脸色一白,几乎不能动弹。
丁清昆的手指由他温润的下颔往下滑,直至颈间,“你一定不知道,陵衍绯原来是御狐使吧,而他的眼睛,也是因为管狐反噬而失明的。”
绛姜惊到不能言语,难怪阮答馨会与陵衍绯亲近更甚,看来阮答馨一手御狐的本事定是陵衍绯亲授。
丁清昆挑眉继续道,“寻常人一生也不会超过两只,可是他十岁之前便可御四只管狐,若不是因此,他岂会被管欣童看中。”他的手滑至绛姜胸前,“这一手对狐狸的了解与手段,果真是调教的让往东便不会往西。”
“你在说什么?!”
“陵衍绯不就是让你什么都不做,什么都做不了,才会让你心里只会念着他想着他,从一个什么都不明白的小狐狸到一个眼中只有他的小狐狸。”丁清昆见绛姜脸色愈发苍白,知他心有所动,愈发笑道,“难道你不觉得他一直都是想再要一条管狐么?管狐是怨气愈大能力愈高啊。”
绛姜脸色如大雪扫过,没有一丝颜色。
半晌之后,绛姜笑开,眼底滑过一丝疲意,“他知道的,我成不了他的管狐。”
“什么?”
“不管怎么样,我都不会恨他。既然没有恨,又哪来的管狐。”
丁清昆愣在那里,脸上青白相交,本是清秀的脸庞狰狞许多,手指缓缓拔开绛姜因汗而沾在颈间的发,顺脊背骨而下停在某处,尔后用力一压,“果然是畜生,认准了就死心塌地?!”
“唔……!”那股痛意几乎让绛姜昏阙过去,本是没有什么力气的身子往下一滑,却是被他从身后架住,身体紧紧贴在床柱之上,可是纵然是如此,绛姜却是冷笑道,“不过,这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丁清昆一僵,绛姜继续道,“嘲笑我?那一个被架空得毫无权力,一举一动尽在旁人掌握之中,还得大于小心翼翼夹紧尾巴过活的堂主,高明许多吗?”
丁清昆恼羞成怒,“刑堂的手法一百八十多种,还想要试试其他的么?”
绛姜抿嘴,“不想。”尔后突然笑道,眼眸流光溢彩。
丁清昆呆住,只觉得好似被搅入一场迤逦的梦中,光彩斑斓,正当他想要沉溺其中时,却猛然醒悟道,“你竟然还在用勾魂术?”匆忙之间伸手将他的双眼盖住,只觉得掌心之间浓黑的睫毛轻轻抖动,小狐狸脸上笑意颤动,“我只是想知道,你是不是因为无法在他新婚之时刺杀他,便来找我迁怒的。还是,你知道我身上有那枚珠子,先来取去,以便断了他任何一点希望?”
话音刚落,只觉得丁清昆的手指微微一动,下意识略略放松手中的禁锢,看似自己已然点中他此行的真正目的,唇旁笑意加深,缓缓道,“那我便不再陪你玩了。”
丁清昆不由愣住,一瞬间,只觉得颈间一股暖意冲出,漫天漫眼,血雾如花,朦胧艳色只看到绛姜笑意更艳,血痕自颊旁而蜓下,抹出炫烂颜色,那一刻,再度露出绯红双眼,妖意弥漫,本性的嗜血剥落平日的修身养性,昭然若揭。
“你已经有害他的心意,若是留下你,岂不是替他留下一个心头大患?”
只是眼前的那个人已经无法回答,绛姜眼色冰凉,纵然是火般的颜色也只令人觉得一股鬼气弥漫,如灰烬之中的靡蝶,振翅不能。“满意了么。”
携手静立在树下的人,身着的浓艳喜服,如血气,让绛姜只觉得心中猛然抽动。陵衍绯面色如水,不知道在那里立了多久,发间杂着几许樱红,不再是如他们初见一般如槐清雅,断肠花开,花开花杀。三十。
陵衍绯嗅到空气中满是血腥,眉头微蹙,“我以为你不会杀他。”
“我也以为你不会杀阮长歌。”
陵衍绯默然,“你知道了?”
“……”绛姜愣愣地看着他,半晌之后,垂首见手背仍有些许腥红,将其尽数擦在淡银衣上,血痕凄戾,“现在知道了。”
陵衍绯没有想到竟然被会小狐狸给绕出真话来,面色尴尬,垂首不言。
绛姜淡淡苦笑,回眸看着那仍旧温热却了无生气的尸体,手中翻出一道红光,青石地面如同化开血池地狱,如同彼岸花蕊般的触手将尸体拖下,融入一片血海之中……,须臾之后,微风袭来,月娘仍旧温婉如水,静静凝视大地。
“还给你,现在我也不用带这个了。”
陵衍绯只觉得有样东西朝自己掷来,下意识伸手接过后便马上明了,是绛姜将颈上所挂的青银锦囊取下抛给他,“姜子……”
“你把这个给紫嫁的时候一定是在众人之前吧。这么做,难道不就是想让某些别有用心的人来找我吗?”
陵衍绯诧异,“你……”
绛姜侧开头,让自己的视线生生地从他身上拔下来,不再看他,“现在都结束了,你可以高枕无忧了。没有必要再把这么贵重的东西放在我身上,……,你比我更需要。”
月光是一层凉薄的银色,被萧瑟秋风吹散,洒落在两人身上,脸庞,眼角,冷若冰霜。
绛姜脸色苍白,仿佛一瞬之间便会如雾气般消散,而陵衍绯的脸色更白,攥着锦囊的手指紧了又紧,咬牙道:“你以为我是为了让你替我杀了他才将駁珠交给你的么?!”
难道不是么。绛姜在心中几乎哭道,可却是怎么也不能把这句话说出来,自己怕,怕如果真的说出来,这根针会永远的钉在彼此之间,连转圜的余地都会没有。
所以这句话不能说。
陵衍绯走近绛姜,不待绛姜回过神来,只觉得脸上一辣,顿时呆立当场。他竟然打了自己一巴掌?!小狐狸的妖性刚刚被挑起来,不假思索便劈手一掌,却是在离陵衍绯不过毫厘之时生生停住,绛姜咬牙切齿道,“你为什么不躲?”
“那你又为什么不打。”
绛姜手指轻颤,片刻之后狠狠收回手来,“你……,混蛋!”他明知道自己下不了手,他明明知道!小狐狸蹲了下来,紧紧蜷住自己,手掌间本就是未愈的伤口传来刺痛。绛姜苦笑,他现在知道痛了,知道什么叫做先爱先输。
什么都没有,输的一干二净。
“姜子,你难道不记得我同你说过吗?我总归是要死在你前面的。”小狐狸身上一暖,这是自己非常熟悉,连心跳都知道频率的怀抱,陵衍绯的气息温和,“我跟不了你一辈子,守不了你一辈子,我怕在你遇到危险的时候我已经不在了,所以,我才把駁珠给你。你难道没有发现这锦囊是除了你之外就没有人可以打开它的吗?”
绛姜身子一僵,陵衍绯无奈道,“我在你心目中就是如此不择手段的人么?”
绛姜紧紧咬牙,半晌后才苦苦笑道,“可是你让我怎么相信你?”
因为他对自己的不闻不问而相信他?因为他莫明其妙送駁珠给自己而相信他?因为他用抱歉这两个字面对自己而相信他?还是因为他现在娶了谢三小姐而相信他?
“姜子,对不起。……,因为我再也输不起了。”
绛姜再也忍不了,吼道,“那你能不能不争?!”
陵衍绯苦笑,“不争?我从小到大就只学会了争这一个字而已!”
“我不是养尊处优长大的天之骄子,我也从来都不知道被父母呵护是什么滋味!从小,我在街上流浪的时候就知道不争活不下去,被管欣童领到观风听雨楼的时候,我也明白,不争就得要重新回过过去的生活!”
“你无法想象到一个只在街上生活的乞儿突然之间被领到观风听雨楼,而且还得知自己可以继承这里的感觉,你也无法想象在他苦学了六年之后,一夕之间瞎了双眼的感觉,你更加不知道,不到三天就便宣布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易主的感觉,得到了然后再强行失去比从来没有得到过更加痛苦。”
“管欣童却只是说,这是你的命,陵衍绯,你注定一生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可是,我只知道,我命由我不由天!”陵衍绯沉默良久,“我争惯了,姜子。我争了一生,一辈子,争到现在你现在要我别争,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了。”
绛姜缓缓闭眼,只觉得胸口喉间被堵咽的刺痛,为什么你要把自己逼到这个地步?许久之后才从唇间挤出一句话,“回去吧,你该回去了。”
陵衍绯唇角一丝苦笑,俯身将駁珠重新挂在小狐狸颈间,温热气息滑过颈间,如同往常他们相拥之时,只不过是毫厘,便能感觉到对方的温度,就连不过是将链子重新挂的些微举动,也能令皮肤感觉到那种空气流动,轻轻颤栗。
“好好照顾你自己,我以后真的不会再来见你。”
片刻之后,陵衍绯转身离开。
绛姜只觉得天好像突然下起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