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照顾你自己,我以后真的不会再来见你。”
片刻之后,陵衍绯转身离开。
绛姜只觉得天好像突然下起雨了,滴滴达达,下到脸上也似有湿痕。
三十一。
红喜,红纱,满眼皆红,红烛都已然过半,一汪泪珠滚滚留下,凝了一桌。
一室静立在新房内的丫鬟婆子皆是默然而不做声,谢庭晚嘴角划过一丝苦笑,伸手将盖在脸上红盖头摘了下来。光滑如水的料子拿在手里,轻盈柔滑,红底之上五彩鸳鸯,交颈戏水,一片青莲绿叶。
青莲见谢庭晚取下了盖头,吃了一惊,忙阻道,“小姐,这个可不合规矩……”
“叫她们散了吧。”谢庭晚将盖头搁至一旁,不再去看。出嫁的女孩儿是要自己动手绣出红盖头,纵然是她,这一针一线也是亲手绣出,如今看来,却是没有必要的。
“可是……”青莲喃喃,连合卺酒都还没有喝,怎么就让伺候的人都退了呢?
谢庭晚淡淡一笑,“没事,都退了吧。”
满室晃动的红色犹豫踌躇,最后终是缓缓退去,轻轻扣上的门声回响,似是让这屋子更加空旷,谢庭晚缓缓起身,一身缠枝莲华福字双至的锦绣在身后拖出旖旎,她回眸看了看,眼神如搁在桌上的火烛一般明灭不定,须臾之后便吩咐青莲取来常服换下,洗去一脸艳妆脂粉,还了素颜。
青莲拔亮烛火,晕黄烛光勾出默然而立于窗前的身影,双手轻绞,面色冷然,“青莲,你说子卿去了哪?”
“小姐……”青莲抿唇。
谢庭晚定定地看着随微风而轻摆的火烛,“说。”
青莲不敢直接说,只是虚应道,“青莲听说公子是去解决一些事情了。”
“是么。”谢庭晚的口气极淡,听起来虽是波纹不兴,可是青莲看她眼波微转,唇旁一抹笑,寒凉更胜秋风,便不敢再言语,垂手立在谢庭晚身旁。
“怎么下雨了呢。”夜雨无声,湿薄似水雾缠绻,谢庭晚伸手接过自檐下滴落的水珠,回眸看到陵衍绯推门而入,肩头已然被雨润湿,艳红凝成绛红,眼底却是一层细细倦意,随之而来,是一股极淡的药香,似有似无。谢庭晚眉眼轻敛,这味道她虽然从没有见过其主人,可是却是知道的。
而且这药香里还有一股断肠花香……
谢庭晚收回手来,“怎么淋了雨?”
陵衍绯恍惚,片刻之后才回过神来,淡淡笑道,“没什么。”
谢庭晚便不再问,见他竟然没有发现自己已经取下盖头换下喜服,唇边又勾起一丝笑来,亲手替他慢慢蘸干湿发,然后又换上干衣服,陵衍绯本想拦她,“你不必如此。”
“亲卿爱卿,是以卿卿。我不卿卿,谁当卿卿?”谢庭晚侧头笑道。
陵衍绯闻言失笑,忽的门外有人禀报,青莲过去应了,接过来一封信,看了落款,忙递给了谢庭晚。
谢庭晚将信打开,垂眸看了看,薄薄一层信纸似有铁般的重量,她将信覆在桌面上,手指将信攥紧后又再度松开,如此反复几度,才缓缓道,“谢家出事了。”
陵衍绯一愣,复又转成苦笑,尔后问道,“出了什么事情?”
“父亲的一封信被人给截了。”
看是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是让陵衍绯沉默不言,他根本无需去问那信中内容到底是什么,史上仅因逞口舌之快便导致满门抄斩亦不少见,况且现在白纸黑字,不管是什么时候内容,落在有心人之手,这一场风浪又岂会小得了?
“信中所书之内容,父亲在给我的信中亦是语焉不详。”
“可有查到是谁主使?”
“不曾。”谢庭晚将信放在烛前点燃,燃尽落地,一层黑灰,眼波微转在陵衍绯脸上,见他仍旧脸色如常,抿抿嘴又道,“虽是已经知道那信到底在什么地方,却是未能如愿将其取回,数度功败垂成……,可怜老父如今已是日不思茶饭,夜不能安寝。”
陵衍绯手指在桌上轻叩,“如此棘手?”
谢庭晚眼色一动,唇角滑开笑意,“子卿可有什么法子么?”
陵衍绯心道,一向是自己算计人,结果今天却是被两个人都给算计了,面上却是淡淡笑道,“由我来处理吧。”言罢起身,看是想要离开,谢庭晚诧异道,“子卿,你要去哪?”
“此事不宜久拖,我去准备一下将这件事这几日解决。”
“可……”谢庭晚色变,再如何说这也是洞房花烛之夜,他竟然就这样要离开么。
陵衍绯的身影在门前顿了顿,回头对谢庭晚笑道,“别担心。”说罢推门离去,留下谢庭晚静立灯前,面色苍白,将青莲遣出去后,半晌才颓然坐回床上,一夜无眠。
清晨,雨过天青。
谢庭晚看着洒落在地的阳光,问刚刚回来的青莲道,“是谁去办这件事?”
“是公子亲自去了。”
谢庭晚又问道,“一个人?”
青莲点头。
谢庭晚脸上浮起一丝笑意,旋身离开房间,穿过听雨楼之后停在一处,推开门看着里面的人,本是冷然噬血的神情此时却有些像饕足的猫,金黄|色的眼眸在暗光之中细眯成线,谢庭晚面前露出笑意。谢庭晚目若寒霜看着赤蛇枫木,“子卿让你开杀戒了?”
“原本他便答应了让我杀了自湖底放出来之后所见的每个人,如今只是迟了一些才实践诺言罢了。”枫木看着指缝之间仍旧留下的血痕,呵呵笑道,“不过,那个什么狻猊堂主还真是不够看。”
“见到的每一个人?”谢庭晚眯起眼,“那现在,似乎还差一个吧。”
枫木冷笑,“你是指那只小狐狸?算了吧,你家夫君把他当眼睛珠子一样……”话音尚未落,只见谢庭晚脸色猛然青灰,看过来的眼神杀意凛然,不由嘴旁的笑意又加深了许多,“所以,我劝你不要动他了。”
谢庭晚见他一脸坏笑就知道自己让他看了笑话,心中怒起,却是生生的压了下来,同样也笑着看向赤蛇,“那好吧,你一直留在观风听雨楼吧。”
“什么?!”
枫木果然追问,不过立即反应过来自己被谢庭晚给兜中了,一下便扳了个平手。两人顿时都不说话,看着对方的眼神之中各怀鬼胎,一时之间暗潮涌动,最后终是枫木按捺不住,“难道你要帮我离开么?”
“当然。”谢庭晚携手道,“你也应该明白,我不可能会让你长时间留在他身旁,野性未消,养之不熟,总有一天会反噬。”顿了一顿,谢庭晚笑开,“更何况,现在既然我在他身旁,又何必要你。”
“果然是天生的绝配,一样的翻脸起来比翻书还快。”枫木叽笑道。
“多谢。”谢庭晚挑眉。
枫木眼中闪过杀意,冷哼一声,“只要你帮我把内丹取回来,我才不会留在这个鬼地方。”
谢庭晚回眸看他一眼,满眼不屑,“亏你还有那么多年的修行,难道就没看出来薇娜的死到底对子卿有没有影响?就算他们融血时间并不算久,不过薇娜到底是他的融兽,如今子卿能撑到现在,多少也是因为你的内丹的关系,如果我把你的内丹还你,岂不是亲手杀了他么。”
“他竟然敢骗我!”枫木恼火至极,手击在石桌之上,只听一声轰然,坚硬的石桌顿时灰飞烟灭,“我定要将陵衍绯碎尸万段,如同此桌!”
谢庭晚针锋相对,“放肆,你敢!”
顿时气氛诡谲,一瞬之间便剑拔弩张,枫木面色狰狞,再也不用掩饰用的人形,蛇眼圆睁,杀意弥漫。可是纵然是在如此怒极情况下,他心中还是顿了顿,谢庭晚亦是龙神,若是实打实起来,她不惜命自己也是不可能会活,不过仍是咬牙切齿,“我为何不敢?!”
“何必呢?”谢庭晚此时却是一笑,笑颜如桃花,温柔美艳,“只要你听我的,何愁没有一方自由天地?”
三十二。
一道淡黄的身影立在遥灯阁前,灿如晚霞的颜色铺陈秋意之中,黄金般熠然。谢庭晚携手看着绛姜,纯黑的眼眸不见一丝情绪,本就气温较低的观风听雨楼内愈发的寒凉。她缓步走入,衣裙在草地上拖出轻轻沙声,“你见本君为何不跪。”
绛姜放下手中茶杯,轻笑,“我该如何称呼你?”
“陵夫人。”谢庭晚亦是轻笑,“我喜欢这个称呼。”
“既然你是陵夫人,我又何必下跪。”
谢庭晚微微一笑,突然发问,“听说,你只过了一劫?”
绛姜默然不言,挑眼看着她,只见她携手看向细碎的秋海棠,好似那种惨红是世界上最漂亮的花儿般,“还有两劫。”她的笑意如水波般漾开,“这样,我帮你避劫,我助你修正成果,我让你永远都不用再担心有人会对你不利。”
绛姜不由微怔,这个诱惑不可谓不大,多少妖精鬼魅正邪两道都是在为着这个目的而汲汲营生,而且途中尚且战战兢兢,唯恐一个不小心便坠入天劫永世不得超生,而如今这个机会却是落在自己面前,这就好如在一个一直想要发财的人面前放上一堆黄金般,叫人如何不能动心。
谢庭晚双眼炯然,笃定他不会拒绝自己,“小狐狸,其实你可以想一想,他是人,至多不过六十年,而你呢?你会有多少年?五百年还是一千年?……”余下的话她没有再说,只是微微拖长的语调带着让人难以抗拒的盅惑。
绛姜看着她,忽然一抹笑意爬上他的唇角,尔后笑开,“那你呢?你不也是吗?”
谢庭晚脸色骤变,眼神一戾,“你要与我争?”
“你觉得我在与你争?”
“让他在洞房花烛夜还能走开的人,我想不出来这代表什么。”
绛姜苦笑,转身道,“我不是女人。”
“是不是女人有什么重要的?单论感情,有男女之分么。这世上,只有唯一与不是唯一的区别。”谢庭晚猛然转身,寒气扑面,绛姜只觉一股极大的力道将他掀起,狠狠撞在墙上,揉碎身后被压的秋海棠,苦香四溢,“所以我容不了你!”
原来这便是真正的龙颜震怒,被人抚了逆鳞,带着几欲将人撕碎的巨大压力,观风听雨楼上空忽然集起滚滚黑云,俨然一场风暴即将来临般,绛姜被迫到不能呼吸,苦苦挣扎,可是自己的力量对于她来说,不过如蚍蜉撼树。
“住手!”猛然插入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