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的杀气愈盛,一记杀招横扫而去,绛姜躲闪不及,眼见那一剑便要刺中。
绛姜心底顿时一股暗火,当年向那和尚示弱,却仍有杀身之祸,那时自己便应该明白这世上本就不能退!小狐狸修行本就不够,尚未能修身养性。顿时一股戾气如波涛而起,回身躲闪之际便趁机摘下一株酢浆草,绕上食指,笔直似匕首。
一声脆响,白衣女子的右剑断成两截,她疾退,将断剑丢开,左剑挽开剑花欲刺上前来,身形却蓦然顿时,脸色如冷霜般,绛姜亦不动,垂眼轻轻嗅着手中那朵刚刚摘下来的酢浆草,掩下利爪,小屋之内,风摇花动,杀气未尽。
断剑弹开,插落在门旁。
两人却不是互看对方,而是同样凝视于这一处。
2。
只因,门旁有女子轻笑,一只白皙的手拍开木门,吱呀声响,露出乌发云髻,压上一枝山茶,妖媚笑靥,只是一双凤眼只见黑瞳不见白目,好似两个深坑,幽幽的看着人,红唇之中露出獠牙,嗜血本性一览无遗。
有兽焉,面若好女,双眼如墨,其声若婴啼,善舞,名曰福姬,是食人。
绛姜挑眉,以食生人血肉为活的异兽福姬竟然会出现在这里。虽然他不是人,可是看到总喜欢和狐狸争的福姬,脸色自然也不好。
“薇娜。”突然之间,他出声,好像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绛姜心惊,下意识便拦在他身前。
福姬轻笑,喉中发出沉沉呜声,仿若婴孩啼笑,诡异莫名。此兽拙于视觉却长于听觉,听声辩位,一但确定目标在那里,便会轻笑出声,不吃了猎物绝不罢休。
绛姜冷冷一笑,将一直握在指间的酢浆草轻挥,一条尾端嵌有利刺的长鞭便握在手间,
虽然他觉得此妖兽尚不足以为敌,但福姬毕竟难缠,不待她靠近身边便将其击毙才是最好。却不曾想,刚抬起来的手便被另一只手握住,那只手温暖如炉火,只是指肚掌心有些老茧,如沙纸磨过,粗粗的触感。
回头,是他。
绛姜皱眉,他知不知道自己现在是在救他?
他微笑向他,很温和,仿若春风,手上的劲道却是半点不小,竟然还开腔重又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绛姜一愣,此时一声尖戾的惨叫响起,他忙回神,福姬竟然已经由腹而上,被一道看不到的力量硬生生的剖为两半,血溅四地,摔落至门边仍旧翻滚几圈,抽紊不已,血沫自她嘴边如涌泉,却一点声音都无法发出。
一边侍立的白衣女子薇娜侧立在他们身前,眼中露出异光,却是未动一指,任衣袂烈烈。
绛姜心中一骇。
“你叫什么名字?”他好耐心,又不急不徐,仿若这个问题对于他非常重要。
“绛姜……”
他的眼睛微眯了眯,“为什么会娶这样的名字,姜者为辛……。”
绛姜道,“我从不觉得自己会辛苦。”
他便笑,笑容淹没在阴影之中,浓烈的日光似是一下便斑驳如树影,绛姜抬头,瞳孔蓦然张大。头顶掠过的一片乌鸦鸦黑影,纵然尚远,气势汹汹的尖锐鸣叫已至天空中传来,随声音而至的身影,盘旋至小屋上方,竟压的连阳光都几近不见。
有鸟焉,其状如鸡而白首,鼠足而虎爪,共名曰魍雀,亦食人。
魍雀好食生食,捉住人便生撕硬剥食其内脏,最是残忍。此妖平时向来不好群聚,但若是像今日这般成群结队外出狩猎,所到之处便几乎不会留下活口。
绛姜手底攥紧鞭子,心知今天必会有一场恶斗,突然手底一紧,竟是被他拉到一旁,他还笑,闲亭信步般介绍到自己,“我姓陵,名衍绯。”
绛姜不由自主被他拉到竹椅上坐下,陵衍绯的态度很悠闲,而且看起来他也很喜欢笑,笑的时候眼睛轻轻眯起来,像身边会洒落一地槐花般,干干净净,偏又有几分蛊惑人心的味道,把人牵住,让任何人在他面前都不会觉得紧张,即便现在这种应该很紧张的时候。
“你叫我衍绯就好。”陵衍绯说话很文绉,语含三分笑,左脸颊露出酒窝,他又问道,“大家都怎么叫你?”
“阿姜。”绛姜道。
“都那么叫吗?”陵衍绯顿了顿。
绛姜点头,等了半晌衍绯却是未答,这才发现他虽然举止如常,似无障碍,可是眼神却总像是没有注意看他。心念一动,便伸手在他眼前晃前,却是无动于衷。绛姜心中顿时涌起哀意,又有惋惜又有心疼。
绛姜答道,“是。”
“那我就叫你姜子。”
“啊……?”
陵衍绯自顾自的说下去,“姜子,这么叫很好听。”虽然有些孩子气,偏又霸道,“说好了,只准我一个人叫,其他人都不能。”
绛姜没答话。现下心中担心的是魍雀,这么久也没有听到它们俯冲猎物的声音,心中一直都绷着,可是却又被衍绯牵住,这时才得空回身看了看,每一只魍雀都已由腹而上,剖成两半,血落成篷雨,小院之中花草叶片滑落都是腥红血珠,切成一块一块的尸骨,血红骨白,散落四处。
只有他与衍绯身边好似有什么东西隔开,没有一丝血落在他俩身上,而薇娜的一身白衣落的如雪中红梅,她的脸庞一抹腥红自眼角而下,衬得前刻还清冷的女子分外妖异,她一口气对付了这么多只妖鸟,气息不稳,却仍挺直背脊立在他们面前。
绛姜蹭的一下就站了起来,脸色发白,这么多魍雀,自己都不敢说能够这么悄没声息的便杀完,可是如今薇娜却做到。心里顿时颤颤的升起一股寒气。
手却是被拉了拉,轻轻的,像是小心翼翼碰着什么一样。一垂头,是陵衍绯,他笑意盈盈的看着他,“怎么样?”
“什么?!”脾气不好的小狐狸顿时恼了,陵衍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在笑他刚刚其实是自薇娜手中捡回一条命不成?!
“你还没有答应呢。”陵衍绯的表情很干净,干净到绛姜汗颜,现下好像是自己不点头就好像对不起他一样,点头之后又发现他看不见,便说道,“好。”声音出了口,才觉得有些涩。
陵衍绯笑开,真的好像身旁就是一地苍白槐花。然后他的笑意变了变,冷了些,在浓香之中,只是嘴角挂起笑来,“不愧是魍雀,血能倾城。”
魍雀虽然凶暴异常,可是却常常有人铤而走险猎取魍雀,因此而丧命的人不计其数,只因它与普通妖兽不同,鲜血不带腥气而是异香弥漫,历久而不消,若取足五只魍雀的血练成凝珠丹,价值连城。而此地,又岂止五只魍雀尸身……
小院之内寂静异常,再也无尖戾高叫,风止花静,一切都在寂谧之中,却颇有些风雨欲来的气氛,连呼吸都压在喉间。
薇娜回首,语带询问,“二楼主……”
陵衍绯手抬酒壶,一条银链自壶嘴而下,正好是倒入酒杯之中,没有半点溢出,好像他根本就没有瞎一样,对绛姜道,“喝一杯,如何?”
3。
鼻间香气扑鼻,浓却不腻,清香的好像可以压倒魍雀的血气,刚刚小狐狸在外面所嗅到的香气,应该就是这酒。
薇娜不再做声。
绛姜在两人之间扫来扫去,眼前这个陵衍绯并非无知者无畏,他是眼盲心明。
若是普通人,在这样的环境之下早已是吓的魂飞魄散,哪能如此闲适,况且刚刚薇娜又唤他作二楼主,他到底是什么人?
“酒能壮胆。”陵衍绯垂首自酌,言道,别有几分深意。轻风拂开他眉旁垂发,露出一颗红痣,在如玉的脸庞上露出几分妖异。
绛姜心中一惊,为什么会这么巧,他也会有这么一个红痣……,竟然是和洛尚卿眼旁的红恙位置一模一样……
绛姜心中动荡,刚想开口,一阵恐惧感便排山倒海而至,只觉得心脏都被紧紧压住,连呼吸都无法顺利进行,那种恐惧含混杀机,却无杀意,更像是一种本能的害怕,潮水般从骨子里面缓缓透出来一般。这让自己想起当年还是一只普普通通的小狐狸时,被猛兽追逐的感觉,但是那时与现在却又有天壤之别。
额前已然是冷汗淋淋,本能告诉自己要逃,快点逃,可是脚下却是移动不了半步,咸涩的汗水自眼眶流入眼中,又刺又痛,手指也是半分都动不了,连汗水都没有办法抹去。
本是一直傲立于他们身前的薇娜,一张冷若冰霜的脸孔上也是苍白到吓人,掩在袖下的手指竟是轻颤,强作镇静。
只有陵衍绯轻笑,“终于到了。”
笑声未消,一匹银色身影飞降至他们面前,形似马,长鬃似雪,脚有浮云,双眼如琥珀,流传出妖艳的光芒。
駁……
专食狼虎狮等等凶猛野兽,传说之中只需要一眼便能令猛兽俯首的駁。魍雀,福姬亦是它们的食物。
绛姜没有想到他竟然会在这里遇上駁,駁是异兽,但也是妖兽,它天生便有能力可以降服其他的妖,寻常小妖在它面前莫不俯首,根本不能也无力逃开,只能乖乖沦为食物。难怪自己会怕到这个地步,绛姜不由苦笑,现在他就可以来验证一下传说是否正确。
站在他们身前的薇娜不自由主的后退,踉踉跄跄。
陵衍绯冷笑,“薇娜,你退了吗?”
薇娜没有回眸,硬生生的止住了退势,强撑着说,“薇娜不敢退。”
“好极了。”
薇娜咬着下唇,血从她的唇间滑落,而本就已经被落院魍雀与福姬血液刺激到的駁此时双眼圆睁,异光更盛,也愈发的夺人心魄,它开始缓缓沿薇娜踱步,步伐优雅,落地有声。抑扬的声音响在青砖面上,本是悦耳,在此时却不异于一首催魂曲。
一人一兽便就此僵持,只是駁的态度更像是猫戏老鼠,步态轻盈。薇娜心下一横,手中余下的左剑起势,剑气惊鸿,直刺向駁。
绛姜惊住,看那如虹剑气惊涛般扑向駁,可是它却不躲,双蹄轻叩,连身形都没有挪动多少,便将那道必杀的剑气消弭于无形之中,反倒是还微微侧头,如雪的鬃毛拖曳于地上波浪般,好似在嘲笑眼前的女子蚍蜉撼树,自不量力。
薇娜脸孔一白,还不待她发出第二招便蓦然发觉脚底已经被白色鬃毛缠住,她大骇,忙回剑便斩,宝剑落在鬃毛之上发出金石相击的鸣声,那片雪色丝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