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转了个身,忽然就成了百万富翁。这种变化经常会让肖然感到眩晕,想这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这一切,会不会只是一场繁华而空虚的梦?
1996年伊能净香皂一共销售了3300万,肖然把600多万提成拿到手,找陆锡明长谈了一次。那时中央电视台正在放“伊能净”的广告,“洁身自好,一炎不发,伊能净洁身香皂,您的最佳选择”,肖然看后笑了一下,对陆锡明说:陆总,咱们合同到期了,你把伊能净还给我吧。陆锡明正想跟他畅谈1997年的销售计划,一听此言,如被雷轰电打,立刻呆在了那里,结结巴巴地说你怎么能这样,这这这不是过河拆桥吗?肖然狞笑,拿出那份《合作协议》,说你要搞清楚,这商标是我的,只不过借你用一年。而且,“至少帮你赚了两千万吧?”说完起身离去,姿态异常潇洒,像戏台上足登高屐、水袖飘举的花旦。快到门口了,他又转过头,笑嘻嘻地对陆锡明说:“有一件事我得提醒你:过河拆桥,这是商场的原则。”
那年肖然只有26岁。两年之后,他找工商局和公安局抄了陆锡明的安尔雅公司,因为安尔雅生产假冒伪劣的伊能净香皂。抄家那天陆锡明脸都白了,抓起电话破口大骂,说肖然你他妈的给我小心点!肖然笑笑挂了机,对旁边的赵伟伦说:“你要是能把陆锡明弄进去,我再给你五十万。”赵伟伦谄媚地笑,说肖总,这事不能乱来,我们公安局也得依法办事。肖然把手里的派克金笔当的扔到桌上,轻蔑地看着面前的一级警督,说去你妈的,少跟我唱高调,“一百万!”
一百万摞在桌上,差不多有一米高。雇凶杀人,可以杀几十个;拷女模特可以拷一百多个,挤满一屋子。肖然对韩灵说:“你这样的女人,我随时可以找来一大把,想滚你就滚吧。”
第十二章(2)
慕容雪村
韩灵晃了两晃,咚地坐到地上。外面起风了,微风掠过灯影摇曳的街市,满城枝叶婆娑,就像梦中的叹息。
说,喜不喜欢我?
韩灵脸红了,低着头站在哪里,手心出汗,嘴唇哆嗦,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肖然长吁一声,作佯败状,“不喜欢算了,我回去了。”
韩灵猛地扑进他怀里,双手紧紧地搂着他的腰,声音低得只有鼻子才能听见:“我喜欢……喜欢。”
喜欢我?
嗯,……喜欢。
肖然兴奋极了,拿嘴在她脸上到处拱,拱过额头拱过鼻子,终于对准了目标,两个人笨拙地亲了起来,亲了足有两分钟,韩灵憋不住了,猛地抬起头,眼望长天,幸福地叹了一口气。星光下,她脸上的唾沫像水银一样闪着光。
那是1990年的仲夏,繁星满天,草木葱茏。一对男女紧紧地拥抱着,偶尔低语,偶尔微笑,偶尔幸福地叹气。微风从灯影摇曳的街市吹来,轻轻拂过他们身旁,就像耳边的叹息。
到1997年,吵架已经成了肖然和韩灵生活中最重要的内容,为一顿饭吵,为一件衣服吵,为了一句话、一个眼神吵,吵得恩断义绝、势不两立。韩灵站在窗口说:“我真想从这跳下去。”肖然鼓励她:“跳吧,摔不死我养着你,摔死了我养着你妈。”
你什么时候开始不爱我了?
少跟我说这个,肖然撇着嘴说,你看看你那样子。
韩灵走到镜前,镜子里的那张脸苍白憔悴,眼角有淡淡的皱纹。
韩灵老了。那个星光下的女子,如今老了。
1997年6月12日,肖然彻夜未归,韩灵给他打电话,听见话筒里一片嘈杂,歌声,音乐声,碰杯声,有个女人甜甜地说:老板,该你唱了,你唱埃老板唱:“真情像梅花开过,层层冰雪不能掩没,总有云开日出时候,看见春天走向你我……”
韩灵默默地听了一会儿,扔下电话,慢慢地走了出去,走下楼梯才发现穿错了鞋,想要回去换,刚把钥匙插进锁孔,她就笑了,笑得泪光闪闪,这已经不重要了,是的,一切都不重要了。楼口有家通宵营业的药店,她走过去,“我买安眠药。”值班老头好奇地看了她一眼,韩灵微笑:“最近总是失眠,不吃药就睡不着。”老头说处方药不能随便买,最多给你四片。韩灵摇头,掏出厚厚的一摞钱,笑着想:我连死都要用你的钱!老头心动了,她拿着药往回走,夜风凉爽地吹着,深圳的夜色如此迷人,韩灵想,我来了四年了,整整四年了埃回到家,倒了一杯水,水太烫了,她使劲地吹着,杯里波涛翻涌,几滴水溅了出来,直溅到脸上,她伸手擦了擦,想这就算是我的眼泪吧。把药瓶倒空,一把一把地吞下去,没想到它这么甜,比糖甜,比蜜甜,比什么都甜。她躺到床上,灯光直射入眼,这灯是半年前买的,名牌,值三千多,有钱多好啊,韩灵喃喃自语,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外面起风了,窗帘沙沙地响,韩灵问自己:要不要写遗书?算了,不写了,死这么小的事,有什么可写的呢?再说,你就要睡着了,睡着了多好啊,一切都那么轻,那么轻,人也像飞了起来,轻快地飞,又高又远地飞……
你不能这样,肖然说,我对不起你,但是,你一定不能死,一看见你躺在那里,我……我……
韩灵静静地看着他。肖然抓住她的手,紧紧地握着,眼里泪光闪烁,过了半天,他说:“我们结婚吧。”
他们结婚时没有通知任何人。在深港海鲜城最豪华的兰花包间,肖然点了澳洲龙虾、南洋干鲍,还有六百多一樽的银翅。韩灵吃了两口,搁下筷子,微笑着说:“我终于成了你的妻子了。”肖然微笑,韩灵继续微笑着说:“我死也可以闭眼了。”
肖然脸上的微笑一下子僵住了,他转过身去,默默地站在窗前,嘴唇微微地哆嗦着。窗外繁星满天,六月的深圳草木葱茏。起风了,风吹过前尘往事,在灯影摇曳的街市久久低徊,像生命中蜿蜒不绝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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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堂向左,深圳往右 》》第五部分第十三章(1)
慕容雪村
周振兴是肖然见过的最严谨的人。此人一年四季打着领带,头发永远硬硬地顶在头上,绝不会有一根错乱,每天上班后都有个固定的程序:上厕所、擦桌子、倒水,然后朝对面的陆可儿一笑。陆可儿跟他对面坐了两年,每天都会在8点28分左右收到这个笑容,误差绝不超过一分钟。肖然有时开玩笑,说振兴啊,你晚上回家跟老婆上床,是不是也要讲究个程序?周振兴不笑,一本正经地点头,说“没有程序就没有效率”,陆可儿在旁边笑得直揉肚子。
肖然一夜暴富,一时还适应不过来,老板当得一塌糊涂,君达公司开业一个月,他请周振兴和陆可儿吃了27天。他酒量不行,喝上两杯就脸红,拍着周振兴的肩膀说咱们兄弟如何如何,还提议要三人结拜,周振兴当大哥,陆可儿是三妹,“有福同享,有难,这个这个,我自己当!”气概堪比关老爷。那时的肖然很还善良,尤其见不得别人受苦,谁多干了点活他就过意不去,立马掏腰包打赏。有一次买复印机,人手不够,周振兴和一个民工费了吃奶的劲才扛上楼来,扛得一身大汗,连衬衫都挂破了,肖然见了,顿生菩萨心肠,从钱包里掏出120块钱,20块给民工,100块给老周,嘴里还不住声地道辛苦。那个民工骤然发达,欢呼跳踉而去,这壁厢周振兴却不干了,他掸掸身上的灰,面无表情地把钱推回去,说这钱我不能拿,你已经付我工资了,然后一脸严肃地警告:“肖总,老板不是你这么当的,你得注意点。”当时韩灵和陆可儿都在,肖然自尊心大受其害,酸眉苦脸地反问:“那你告诉我,老板应该怎么当?!”话音未落,只见周振兴轻拂云袖,漫卷长衣,大马金刀地走到桌前,挥毫写下两个大字:权威,然后递给他,淡淡地说钱不能解决所有问题,你得有这个。
几年后,肖然成了一个深居幕后的老大,一般情况下不会在公司露面,偶尔出现一次,或召集会议,或商谈国事,从来都是表情坚毅、目如鹰隼、大步流星,不管跟谁谈话,他都直盯盯地逼视着对方,似乎一直能看到人心里,再微小的漏洞都难以遁形。秘书刘虹第一次进他办公室时,跟他说了不到两句话,手就一个劲儿地哆嗦。2000年一个内地的下野副县长来应聘,往他的大班台上摆了一大摞证书,然后滔滔不绝地介绍自己的光辉历程,肖然听了几句不耐烦,奋然起身,哗地把证书全扫落地上,威严地喝问:“我不管你做过什么,我只想知道,你现在能为我做些什么!”那县长登时呆若木鸡。收购凯瑞达之前,他搞了一个顾问小组,请了很多专家教授,有次一个经济学博士给他上课,说这世上任何事物都可以交易,交易不成只是价格不对,当时人很多,肖然冷冷地顶了他一句:“我现在要买你的命,你开个价吧。”那博士张了张嘴,再也没说过一句话。
按中国古人的说法,周振兴算是幸运的,才逢名主,马遇伯乐,赤兔马给了关老爷,这都是小概率事件。但肖然自己也清楚,他这个伯乐其实是周振兴教出来的,没有周振兴,就没有资产数十亿的君达集团,更不会有威名赫赫的肖老板。
君达公司是日化行业的一个奇迹。从1997年到2001年,公司膨胀了几千倍,有员工几千人,注册资本一亿元,除了“伊能净”洁身香皂,还开发了“冰心雪急系列护肤品、“零度香”香水、“娇滴”彩妆,每个牌子都卖得不错,在有些市场甚至超过了日化界的龙头老大宝洁公司。2001年12月,公司在香港洲际酒店开董事会,散会后肖然跟周振兴一起宵夜,眼望中银大厦高高的尖顶,心中慷慨顿生,朗声吟道:本是沿路打劫,不想弄假成真。这话是朱元璋当皇帝后对刘伯温说的。周振兴往生蚝上挤了几滴柠檬汁,不动声色地警告他:“别得意忘形啊,你比朱元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