示完全理解,说遇到这种情况任什么事也得让路。他听了心里暖暖的,关切地问:那么派出所那里?宋部长说于总放心,一切交给我处理。他说好,这个“好”字自是一语双关的。
第二天上班,于洪彬仍沉浸于头天晚上那一幕幕难忘的情景中,说打上了一支兴奋剂也毫不为过。但他毕竟是个负责任的人,心里还惦记着让他丢掉的那件事。他叫来宋部长,问派出所方面有什么反应?宋部长说也没什么,只是说于总太忙就以后再聚吧。于洪彬问:他们不高兴了?宋部长说也无所谓。于洪彬问:那么“徐某”的事呢?宋部长说晚了。于洪彬问:晚了?宋部长点下头,说,今天一上班我就给派出所打电话,向他们询问情况,他们说人和材料都转到分局去了,对此已无能为力。于洪彬听了不语,这结果也是能想到的。你不给人家面子人家自然……他心里怅怅。
良久,他问道:能不能在分局那里再找找人?
宋部长想了想,然后论证般地回答:一,是可以的,二,有难度,三,我觉得于总没必要再为这件事分心了。
于洪彬无语。
这事到此为止。不久于洪彬便淡忘了。只是在春节期间李艳从拉斯维加斯来电话,讲话中间询问“那个打工青年”的事情办好了没有,他才记起“徐某”这个人,他打了一个哏,说,办好了,你放心好了。说这话时他心里多少有些发虚,不仅有关诚实,还有他新的人生理念受挫。可再一想又心定了:自己也毕竟为此做过努力嘛,事情不成,只怪“徐某”运气不好,要不怎么正赶在“茬口”上自己就有事脱不开身呢?
后来李艳再来电话,也就不提“打工青年”的事了。于洪彬也就彻底把那个人忘掉了。“时间能改变一切”,也真的是这样的。
【作者简介】尤凤伟,男,山东牟平人,新时期开始写作,出版长篇小说《石门绝唱》、《中国一九五七》、《泥鳅》、《色》、《衣钵》等,文集作品集数十种。中篇小说《生命通道》、《石门夜话》、《石门呓语》、《五月乡战》、《生存》,短篇小说《为国瑞兄弟的善后》等多多(篇)曾被本刊转载。现居青岛。
庄严浴池
力 歌
他看到路边的浴池,感到有些诧异。从陈旧的程度上来看,这个浴池早已经在这里了,他每天上下班都经过这儿,按理说只要留意一下,是可以注意到这个浴池的,偏偏在他的印象中就从来没有这么一个简陋的浴池,狭窄的铝合金框的玻璃门,门上方一块白色的牌匾,上面用红漆写着浴池名称,在昏暗的灯光下,模模糊糊的。
他突然觉得很疲惫,这种疲惫是发自内心的,负重感令他身体痒痒的,如芒刺在背的感觉,他想自己确实应该洗个澡了。
他脚步沉重,不由自主地挪向了这个浴池。
迎着门的方向是一个玻璃柜台,里面摆放着各种各样的洗浴用品,在柜台的后面站着一个中年男子,手里拿着个酒瓶。当他走进来时,中年男子的酒瓶底儿正朝向他,他的两只眼睛红红的,从瓶底的两侧很滑稽地溜到了他的身上。
中年男子放下了酒瓶,并没有忘记将放在柜台上的一粒花生米放到嘴里,盯着他含糊不清地问道:“洗澡?”
他心虚地点了点头,并没有发现对方的眼中有什么异样,便从夹包中拿出一张百元钞票,他拿钱的动作显得很不自然,因为他不知道这种浴池的收费标准。中年男子并没有直接去接他的钱,而是用发红的眼睛狡黠地瞄着发红的钞票,问:“要洗浴用品?”
“嗯,当然。”他茫然地答道。
中年男子用抓花生米的手,拉开柜子的玻璃门,拿出了手巾、香皂、洗发水一类的东西,还有一个带号的钥匙,堆放在柜台上,咧开嘴,喷着酒气,问:“搓澡吗?”
“搓……当然搓。”他觉得问话有些多余,搓澡是洗澡中很正常的一个项目,在他心里从没有把这两件事割裂开来认识。
中年男子给了他一个蓝色的牌子,上面刻着一个“搓”字。在他接到牌子时,对方将他手中的钱顺势拿了过去,把钱对准了灯光的方向,用浑浊的眼睛看了一遍,甩了甩,纸币发出清脆的声音,而后,在灯光下又看了看,才收下钱,对着他,又似乎是自言自语地说:“真的,是真的。”
他耐心地看着对方的每个动作,没有显示出任何不耐烦,还用友好的笑容打发着多余的时间。当百元的纸币换成了一堆各种各样的零钱放在他面前时,他没有清点便装入他的夹包里,钱对于他来说只不过是个符号。
他抱着洗浴用品扭身走进了写着男宾的浴池,在他的身后响起了花生米与牙齿碰撞的声音,洗浴用品随继也散发出了花生米的味道。
浴池内部十分简单,只分里外两间,外间的一面墙是装衣服的柜子。一个人正在穿衣服,看到他后,露出了惊讶的神情,而后又莫名其妙地摇了摇头,似乎是在否定自己的某种判断。在柜子的对面,是几个并排摆放的革面躺椅,躺椅上仰着一个穿着白色大裤衩的老人,手里悠闲地拿着一台收音机,紧贴在耳畔,暗淡的灯光使老人的面目模糊。
他按照手牌上的号,找到了柜门,打开,放进了夹包。然后在板凳上脱下了鞋,将袜子放入鞋内,他光着脚寻找拖鞋,其实他早已经看到了地板砖上随意丢放着的几双拖鞋,但看到拖鞋底上的污渍,他不知该不该把脚放进去,他以前洗澡地方的拖鞋都是一次性的。
这时,那个穿衣服的人正将脚穿入皮鞋中,还将一脸疑惑投向了他,并且认真地看了他最后一眼,才走出去。
他暗自好笑,那张充满疑惑表情的脸长时间地留在他的目光中。眼睛霎时间跳动了一下,其实那只是他看到了刚才那个人穿过的拖鞋,让他产生了兴奋而已,因为那双拖鞋显得很干净,他情不自禁地将脚伸了进去。
他开始迅速地脱下自己的衣服。当他身上一丝不挂时,他看到那个仰躺着的老人将身体欠了欠,刚才模糊的面目似乎清晰起来,眼中有炯炯的光照射过来。他下意识地用手遮挡了裆部的尴尬,他是很少在大庭广众之下裸露身体的,即便是洗澡,往往也是单间,或是在那种没有外人在场的情况下的洗澡。其实,老人只是不经意地动了动身体,并不是故意观察他的窘态才将目光投过来的,可是他却如同做贼者般的心虚,慌乱地走进了浴室。
在浴室里,他还在忐忑着,很快就笑了,是面对着氤氲的浴室笑的。这是一种自嘲,他本不应该有什么羞怯,那毕竟是个男性老人,没有必要那么慌张,他知道是自己平时太善于包装自己了,那种脆弱的神经是禁不起推敲的。
从热雾中,他的目光渐渐地适应了环境,环顾着浴室还有了一种亲切,是久违了的亲切。他看到了一个只用瓷砖简单装饰起来的大水池,过去他们都把这样的水池叫澡塘子,与池沿上端几乎相等的水,波澜不惊,只有缭绕着的热气从水面上袅袅升腾上来。
他急切地将脚迈进大池子里,水的热度不禁让他退缩了一下,可是他还是决定将另一只脚也放进来,并且孩子般地猛然将身体夯了下去,热量一时间传遍了他的全身,烫得他欢跳起来。他开心极了,用手在水平的方向左右旋转起来,散发着水中的热量,热水在他的搅拌下,溢出了池沿儿。
直到热量不足以感到发烫,渐渐适应了他的体温,他才在水中放平了身体。过了一会儿,他那颗欢快的心也渐渐地平静了下来,他已经想不起来自己有多少年没有走进过这样的大池子里来了,看到水面的细碎的漂浮物和混浊的池水,不仅没有增添他的烦恼,相反却带来了他从没有过的惬意,这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丝丝缕缕地拨动着他的心弦。他从雾气中看到对面墙的瓷砖上镶嵌着一小幅壁画,便将身体向前挪了挪,终于看清了画面上是一个刚刚出浴的裸身少女,侧躺在一张毛茸茸的浴毯上,光洁灿亮的肌肤,小巧挺拔的乳房逼视着前方,在她眼里流露着纯洁的目光,与洗浴者亲切地交流着情感。
他不禁为这个少女的神情怦然心动,并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他在心里寻找着这个形象,可是他又轻而易举地否定了每一个相关的对象。因为在那些女人的眼里,永远找不到这种纯真的东西,他只能面对着墙上的女孩子发出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闭上眼睛,仰躺在水中。很快,他的身体感到发麻,热量早已浸透了他的皮肤,令他热血沸腾,他猛地从水中站起身来,池内的热水在他身边翻江倒海。他犹如出水蛟龙,有人写文章时就曾用蛟龙赞誉过他。他欣赏着自己泡得已经通红的身体,在那里面膨胀着一股热情,他为自己的身体振奋,并在这种振奋中跨出了热水池。
他急切地来到淋浴的喷头下,可是却找不到控制出水的那种扳手,每个喷头下对应着一个蓝色的塑料盒子,亮着一个小红灯。他试着将手伸向那个红灯,红灯立时熄灭,喷头上便有水流了下来,他吃惊地将手缩了回来,而水便也停了下来。他反复地试了几下后,才为自己的好奇感到可笑,这是一个节水的感应装置,只要人站进去就会自动出水。他将整个身体伫立在喷头下面,水从莲花孔中倾泻而下,从头上开始分解成条条小溪,玲珑剔透,暖暖地滋润着每一寸肌肤。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这么痛快淋漓地洗过澡了,每次洗澡时都有人陪着,大多时候还都是在固定的单间,为他服务的也就是那么一两个人,从不敢放松身体,匆匆忙忙地来,匆匆忙忙地走。不知为什么有些人总是把这样简单的生活问题搞得那么复杂,就连洗澡都被搞得如同隐私一样,可是该复杂的事情却又搞得十分简单,招待服务一类却显得十分自然,并没有那么神秘。
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