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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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年第6期- 第5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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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钟路琳告诉李彬,她本来会留在母校读研究生,然后可能会留在教授身边工作,现在可能会是个副教授,带几个硕士生。当年读书时,她的成绩在系里排名第一,肯用功还特别会动脑筋,教授对她非常器重。但是她走了另外一条路,因为恋爱。她的男朋友是北京人,本校同级,在另一个系,他们在学校里好上了,难舍难分,毕业时她放弃自己的专业发展,跟男朋友去了北京。男朋友是干部家庭出身,有些办法,自己进了国家部门工作,安排她到新闻媒体当记者,工作很不错,收入很高,就是改了行,老师和同学都替她可惜,教授老说给她留着个博士生的位子,期待她回心转意再搞本行。她知道这早已变成一个梦了。单位里把海洋、农业、环保等方面的业务交给她,她早先的专业只在这个程度上聊有所用。一直到可可出生前,她的工作和生活都挺顺的,包括怀孕也都正常。她没想到孩子会早产,才六个来月,生下来时小得跟只猫一样。当时医生说这孩子恐怕活不了,她眼泪汪汪,只求医生救这孩子。可可在恒温箱里呆到满月,命保住了,却跟人家的孩子不一样,整个人软不拉塌,涎水四流,不像个样子。走遍首都各大医院儿科,诊断结果一致,就两个字:脑瘫。 
  “那就像天塌下来一样。”钟路琳说。 
  今年可可五岁。孩子非常漂亮,非常聪明,语言能力极强,什么都懂,可爱极了,但是不能正常行走,骨胳和肌肉发育不良,身子瘦小,腿脚畸形。孩子身体特别差,毛病特别多,五年怎么挺过来的,回头一想钟路琳还会发抖,往后会怎么样,更是想都不敢去想。丈夫为这孩子几乎精神崩溃,不是呆办公室,就是扎在几个朋友那里,一进家门就受不了。有一回孩子发高烧住院,接连几天温度降不下来,浑身抽搐,眼看不行了。医生让家长拿主意,丈夫目光炯炯看着钟路琳,钟路琳知道他的意思,知道自己眼皮一垂就可以一了百了,医院放弃抢救,可可结束痛苦,他们也可以摆脱噩运。但是她的眼泪立刻就掉下来,她想她是母亲,她不能这样。孩子又给救活了,用了最贵最好的药。从此丈夫更加默不作声。 
  李彬说:“其实你丈夫是对的。” 
  “所以我痛恨你们。”钟路琳说,“因为你们漠视生命。” 
  李彬说,钟路琳应当把动物跟植物区别开来,至少不要把一个孩子跟海边的一些树等同以观,这是两回事。李彬由此引伸,谈他们间的敏感话题。他告诉钟路琳,他们花了大笔资金,把钟路琳的教授和一批专家请到他们县去做课题研究,他们还从国家和省有关部门争取支持,浅沙湾填海造地工程重新上马要做得无可挑剔,充满科技和可持续发展含量。钟路琳冷笑,说她明白李县长还是怕一个人,不管他在自己那块地盘怎么费劲涂抹可疑的科技油彩。 
  李彬笑,他说老天爷真他*的,怎么就弄出一个钟路琳专门跟他作对?其实他们不应当是对头,他们天生应当是一对嘛乙李彬的彬是个林字加三撇,钟路琳的琳是林字加三横一竖王,都依着一片林子,其区别不过一个在林子左边,一个在林子右边而已。他们是林子边的两只鸟,左边那只高贵,王,所以当记者,无冕之王。右边那只三撇有些歪斜,只好当县长。尽管如此他们还是应当在林子两边互相欢呼鸣唱才对。 
  他还给钟路琳解一个字,叫做“埭”。钟路琳说知道,“埭”就是从海里填造起来的陆地。沿海一带有不少地方以“埭”为名,如陈埭王埭,都是以往生活在海边的民众围海造地的成果。李彬说,也许今后浅沙湾将被人们以“李埭”名之,因为有一个叫李彬的人在此围出一片良田。两千多年前,秦朝时,有个同样叫李彬的人,父子两代在四川做官,他们修了一个著名水坝,引岷江水流灌成都平原,变四川盆地为天府之国,该水坝就是人们熟知的都江堰。李彬说他有“李彬情结”,今日之“李埭”规模可能不比当年之都江堰,在为民造福方面却也异曲同工。钟路琳说别吹,秦朝那个人叫李冰,冰雪的冰,跟你那个彬不是一个意思,人家于的也不像你那么可疑。李彬发笑,说美女通常智商不高,为什么偏偏钟记者这么不好骗? 
  他向钟路琳推荐他的水坝。他说他是学水利出身的,学水利的人喜欢修水坝,例如修长江三峡大水坝,哪一个不向往?这是一种职业热爱。由于机遇不好,非常遗憾他没被挑去主持修建长江三峡,只能在他那个小地盘搞一个浅沙滩,这条小水坝就成了他的三峡大坝。尽管跟三峡比起来略小了一点,在浅沙滩修水坝也不容易,因为有大量的海上作业。大海好对付吗?瞧瞧狂风大浪什么样子?修一条水坝从大海那里硬圈走一块地,不狠狠吃点苦头哪里做得到。两年前为了准确选址,他陪省勘探设计院的几个技术人员坐一条木船在浅沙滩巡回时碰到风浪,一船人差点都给掀到海里喂鱼。所以古今李彬都一样,为民造福不容易。 
  钟路琳刺他道:“我知道李县长非常了不起。我还发现世界上所有可疑的事情,打的旗号全都冠冕堂皇。” 
  李彬嘿嘿笑,说钟路琳怎么总是如此一针见血?他让钟路琳别把他“妖魔化”,说:“不要总是红树林。红树林两边的鸟也应当一起歌唱。” 
  七月间,李彬在十天时间里打了七次电话,极其执着地力邀钟路琳前去采访。该县在其海上乐园举办一个“水上运动节”,希望大力推介本地旅游资源,有求于各新闻媒体。李彬以此为题材一而再再而三认真邀请钟路琳前去,但是这肯定是表面现象,钟路琳断定这个人另有所谋。 
  “我天天想念,吃不下睡不着。”他打哈哈,“给我一个机会倾诉衷肠好吗?” 
  钟路琳没打算自投罗网,她说肯定有很多人等着听李县长倾诉衷肠,她不凑热闹。 
  “我走不开,你清楚的。”她说。 
  “可可吗?”李彬说,“好办。” 
  第二天,有人给钟路琳送来一张请柬,还有两张机票,一张给钟路琳,一张给可可,时间是一周之后。李彬用这种方式表示诚邀,尽管可可用不着一张全价机票。他还打来电话,对钟路琳说:“你是母亲,你有责任带可可看看海,你不能让她只从电视里看沙滩上的水沫。” 
  可可进的特教幼儿园放暑假,孩子成天呆在家里,由钟路琳请的小保姆照管,孩子很乖,知道自己是这个家里最大的麻烦,特别善解人意,从不提出过分要求,因此就让钟路琳格外不忍。李彬打得很准,直击钟路琳的软肋。 
  “不来的话,你肯定会后悔的。”他还另加一拳。 
  他告诉钟路琳,他特别安排一艘快艇,准备亲自陪同钟路琳到浅沙湾巡游,视察该湾著名的红树林,这片海岸林子备受关注,与钟路琳有关。上一次钟路琳只在远处瞄过几眼并看过几张照片,这一次要让她逼近观察,仔细地看,并拍上几卷胶卷。他说钟路琳再不到此一游就迟了,这片红树林可能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明白吗?”他说,“红树林在向你求救。” 
  这个人确实让人感到惊讶。 
  钟路琳忍不住打电话核实情况,找的还是上次那位浅沙湾的村民小组长。这位给钟路琳提供过情况的村民告诉她,浅沙湾填海工地依然是停工状态,眼下还未重新上马。但是近来县里、镇上和村里干部来来往往不断。县长李彬带着人,到村里一家一家走访,让大家提要求,答应提高赔偿标准,还拨出大量现金预偿村民。施工指挥部的人已经返回工地测绘计算,看样子不久之后工地会全面复工。 
  “你们愿意吗?”钟路琳问。 
  “说很愿意当然不是。”他说,“钱给人家拿了,算了吧。” 
  钟路琳决定接受李彬邀请,再访即将问世的“李埭”。她心里有几分惊奇,她想这个李彬看来是把事情基本摆平了。本事不小!以他在广州,在北京的那股劲,任何天下难事倒也都是可以办下来的。但是他究竟是怎么干的呢?他为什么这般执着?按照通常情况,即使大功告成,这个人最佳选择应当是悄悄然重新开始,不声不响地往那块海湾上扔石头,尽量避免再次舆论哗然。他不是,他想尽办法,不惜耸人听闻用“红树林呼救”的方式召唤钟路琳,这为什么?也许他还在担心,害怕始作俑者钟路琳听到风声后再打他一回,让他再次功亏一篑,他想主动出击防患于未然? 
  李彬派他的政府办蒋主任到机场接钟路琳,接待安排细致周到,比较特别,备有车一辆,轮椅一只。钟路琳和可可被直接送到海上乐园。将在这里举办的“水上运动节”三天之后开幕,钟路琳按李彬安排提前到场,住进了该乐园最好的一个套间,据说是“总统套间”级,里边一个卧室,外边一个会议室,居然还有一间吸烟室。 
  李彬说:“主要考虑可可的安全,避免被动吸烟。” 
  他是在电话里说的。这时他在车上,奉命到省城公干。他让蒋主任陪钟路琳参观并做“水上运动”,他会在省城公干结束后即赶回来看望钟路琳母女。 
  “你看事情就这么不凑巧。”他说,“把你请来了,我倒跑了,望穿秋水。” 钟路琳说:“知道李县长伟大。尽管忙你的。” 
  整整三天,李彬均未露面。 
  蒋主任闪烁其辞,说:“有一些事。突然间的。不是太好办的。” 
  钟路琳不动声色,静观县长大人玩他的花招。 
  头天,主人为钟路琳母女安排水上运动项目,包括海陆空三项。先是乘快艇巡游,再换海上摩托艇在海上奔驰,钟路琳给可可套一件救生衣,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用一条带子把她跟自己绑在一起,就那样驾起摩托艇上路。摩托艇拉开水面蹿出去时,水花四溅,孩子兴奋得尖叫不止,忘乎所以,钟路琳只觉胸口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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