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这也是妹妹心爱的,旧年叫我去买的,也带了去。”挹香一头说,一头收拾。月素十分苦楚,泪落如珠,便扯了挹香道:“不要去收拾了,使人心中难过。”挹香也挽了月素坐在炕上。
月道道:“我前日绣成一香囊在此,只此微物以赠君,君见此物如见我矣。”说着便向妆台抽屉内取了出来,递与挹香。挹香和泪接来一看,却是月白缎做成的一个锦囊,上面用真金绣成的花朵,便啧啧称赞。称赞中又生出一种钦爱,钦爱中又添出一种悲况。想道:“如此美人,如此才学,又添如此温存,如此女红,我金某仅能相亲相爱几年,如今仍旧要入他人室。想陆君之艳福,高出于我金某万倍也。”于是向月素道:“蒙妹妹所赐,我当领谢。我也别无所赠,带得一件碧霞的扇坠在此,聊表寸心,敢云琼瑶之报。”说着,身上解下来奉与月素。月素接来一看,见是一块一两多重双桃红的碧霞,上面雕两个瓜儿,枝叶上雕着一对蝶儿,暗寓瓜瓞绵绵之意。用品蓝京辫穿着一颗浓绿的翡翠珠儿,又用小圆珍珠盘绣,十分可玩。月素收了,也称谢了一番。
挹香道:“明日是你吉期,我也不忍来看你了。你此去之后,千万自己保重。■直离城不远,倘遇便鸿,务望平安慰我。”月素道:“你明日真个不来了么?”挹香道:“来了倒更加悲切,倒是不来的好。”月素听了大哭道:“香哥哥,再不道相叙多年,分离竟在今日。我看天下的人,就是有情之辈,只怕再不能遇着你一般体贴温存、知心契意的人了。”挹香道:“我金某幼负痴情,得占艳福,只怕再歇七八年,都要风流云散,虽解多情,我将奈何,”说着大家哭个不住。坐了良久,方才诀别。月素直送至门首,一块手帕儿揩得来宛如水浸一般。挹香行行回首,见月素犹在门首,向他摇摇手,月素点头答应。挹香又行了一回,回首看月素仍在门首,又向他摇摇手。月素直至看不见了挹香,方才进去。正是:
流泪眼观流泪眼,断肠人送断肠人。
挹香到家后,与爱卿等说知,爱卿虽十分劝慰,挹香总觉伤心,一夜无眠。斋
明日一早,挹香仍往月素家来,月素见了挹香,便道:“你说不来了,为何又来?”挹香道:“妹妹分别,在此半天,日后咫尺天涯,岂能再见,叫我那里熬得住。”正说间,轿子已到,月素只得与挹香分别。挹香苦得开口不来,停了良久,对月素看着,挣了一名出来道:“妹妹,你竟去了么?”方说完,看他眼泪直迸,昏然跌倒。惊得月素手足无措,连忙扶起,命侍儿掐人中的掐人中,呼唤的呼唤,挹香竟不醒转。月素吓极,便命侍儿取姜汤灌救。忙了半晌,挹香方才醒转,又哭道:“妹妹,你不要去!好妹妹,你千万不要去!”月素只得含着泪道:“我不去。”便同侍儿扶到内房榻上睡着,又安慰了他一番,然后瞒了挹香,便着心儿上轿而去。
挹香因一苦一厥,十分不爽,昏昏的倒睡了一觉。醒来方知月素已去也,无可如何,大哭一场而返,一种凄凉莫释。幸亏五美人殷殷相劝,始稍稍丢开。
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二回 五卿成诀别 众美劝离愁
话说挹香自从月素分离之后,终日无聊。一日,忽有人递来一柬,却是陆文卿的,见上写着:
愚妹陆文卿含泪再拜致书于挹香哥哥文几:红颜薄命,侬是可怜;碧海深情,君诚仲爱。方期世世生生同登不老之场,讵知老母心狠,私订小星于巨室,终朝负气,逼妹言归。窃思始入泥涂,终遭局骗,人生之趣,更何有耶?本欲白绫三尺了此残生,惟与哥哥数年聚首,不别而行,忍乎?是以苟延残喘,以待哥哥。务祈玉趾一临,使妹若衷曲诉,则亦目瞑泉下也。临池泪涌,不尽欲言。
挹香心中本来惆怅,看了这信,更添无限凄凉,乃叹道:“彩云易散,月不常圆。我原知这几年中姊妹都要去了,早知如此,昔日应该不要与他们认识。如今认识了,到这个地步,我将何以为情?”心中想着,便出了书房,一路上悲悲切切,欲往文卿家去。
行至半路,忽遇林婉卿家的侍儿,对挹香道:“我家小姐请公子去,为有婚姻大事面商。”
挹香道:“你们小姐难道也要从良了么?”侍儿道:“大都为此。”挹香道:“好好好,你们都去罢,我金某纵属多情,也只得看你们一个一个的去,不能强留的。”说着同侍儿先到林婉卿家来。
婉卿接进,便道:“金挹香,今日请你来,非为别事,欲与你商量一件要事,君试猜之。”挹香含泪道:“更欲何猜?无非为终身之事而已。”婉卿见他这般情形,不觉触动凄凉,拭泪道:“挹香,你猜得不差。有个覆姓欧阳,字又修,乃是前科的副车,年约二九。人极钟惜,蒙他见我之后怜爱十分,今欲娶为正室。我想若不早图良策,再溷风尘,只怕日后更非了局,故而含糊答应,邀你商议。你想此事可行不可行?”挹香听了道:“妹妹终身大事,我也不敢妄为计议。今既遇欧阳又修,只要妹妹自存慧眼,也就罢了。不过我金挹香又要与你分别了。”婉卿含泪道:“君莫再言,令人酸鼻。所幸者你姐妹们尚多,花台月榭,谈笑诙谐,不至寂寞。”挹香喟然叹曰:“幼卿姐已从张观察,雅仙妹又随洪状元,素月、宝琴二位姐妹又赋归与,郑、陆两位又被鸨母鬻与人家,你又要去了。日后众姐妹都是嫁杏及时,你说不寂寞,只怕非但不寂寞,且要添无限凄凉之感。”说着,便大哭起来。婉卿虽则自己也心如刀搠,只得忍泪劝挹香。又说了些闲文,挹香说明要去看文卿,订以明日再来,始别。
一路上迤逦而行,早至文卿处。文卿见挹香至,便一眶眼泪,情不自禁,挽了手同进房中。挹香道:“文妹妹,我一月不至,竟遭此变,究属如何,可细为我告。”文卿含泪道:“愚妹自遭沦落,怜惜者竟乏其人。后幸识君,蒙垂青眼,原拟荐衾■,恐妹之葑菲不足以事君子,是以为之箝口,未敢轻言。讵料‘母也天只,不谅人只’,竟将妹卖于鸳湖蒋氏,逼妹后日于归。妹岂忍以蒲柳之姿,舍夫复适。况其人品一切毫无头绪,观鸨母之动作云为,明明置我于死地。妹辗转熟思,与其后日死在鸳湖,不若今日死在你金挹香知已之前,亦可鉴我之苦衷,怜我之薄命也。”说罢大哭一场,拔出佩刀,竟欲自刎,吓得挹香六神无主,一把扯住道:“好妹妹,不要这般无志。可知每事必要三思而行,或者鸳湖蒋氏也是有情之辈,亦未可知。宜先使人探听消息,然后再作道理。我挹香甚欲挽回其事,若偕你到家,又是迫于不可的了。若蒋氏果亦多情,妹妹你一则脱离苦海,二则可靠终身,我金某愁心亦释。此时底细未明,徒欲以短见捐身,妹真愚矣!”
文卿听挹香言言中理,心稍挽回,便道:“依你便怎样?”挹香道:“去唤你母亲来,待我来责罚几句,叫他回复蒋氏,再停几日接你。我便使人去探听,可去则去之,不可去则别筹良策,何必如此之造次耶?”文卿点头答应。挹香便命侍儿去唤鸨母到来。不一时鸨母至,挹香怒说道:“你这老虔婆该死,为什么将女儿造次许人?今日幸亏我到这里,否则你女儿已作夜台之物矣。如今你快去回复前途,叫他停几天来接,我来善言劝你女儿。但是这家蒋氏是何等样人家,其人有多少年纪,可是有情之辈,你可以实而言。若有藏头露尾,我探听了出来,哼,你不要后悔。”鸨母便答道:“金公子听禀:前日老身有个结拜的姐妹来说,嘉兴蒋少峰乃富家公子,初断鸾弦。因女儿往玄妙观进香,被他在三清殿觑见,便托我结拜妹子到来,说及愿出白银三千两,娶为继室。老身因思女儿年已如此,不可再待;老身有了三千银子,也可度此一生。况其人甚是钟情,年纪差长我女儿五岁,二十五岁也不为大。至于家中过度,不要说今世用不尽,就是来世也用不尽哩。我句句真言,公子不信,去探听可也。”挹香道:“能得如此,也就罢了。”鸨母辞出,挹香对文卿道:“据他所说,尚可去得。你且放心,待我差人往嘉兴探听确实,望你万勿轻生。”文卿点头答应,挹香始别。
路经朱素卿门首,正欲进去,忽见假母出来,迎着挹香道:“金公子,你好久不来了。如今我们素卿女儿已从了一个杭州的陈老爷去了,有两方手帕、两首绝诗在这里,叫我对公子说,因为离别有牵襟之惨,未免增难舍之心,是以绣诗于帕,留赠公子,并嘱公子自己保重。”挹香大讶道:“妈妈,这话真么?”假母道:“老身怎敢骗公子?”挹香道:“素妹妹想是想得不差,但我情何以遣耶?”说着流泪,随了假母入内,替他讨诗。不一时假母取出,呈与挹香,却是一方白素的帕,一方银红的帕,上绣绝诗两首云:
堕溷飘茵感落蕤,章台柳色亦堪悲。
而今尚幸逢芳侣,一棹西湖款款随。
其二
情天情地觅情真,钟在君家第一人。
君太钟情情太挚,每教杜牧暗伤神。
挹香看了诗,又流了一回泪,便问道:“陈君是何许人,素妹妹几时去的?”假母便答道:“前月十三。这陈老爷乃是一个礼部主事,在京授职,如今己同女儿进京去了。”挹香道:“你们女儿难道做他的二夫人么?”假母道:“虽是侧室,却比众不同。”挹香道:“这是何故呢?”假母道:“陈老爷伉俪素来不睦,所以在着杭州,不同进京。女儿到京中去了,居然与正室一般的看待,岂不是比众不同的?”挹香听了稍慰,又嗟叹了一回,藏了手帕归家。
明日午后,又至婉卿家来,婉卿接进道:“昨与你商量之后,晚上他来,我已许了订期,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