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得不错的。”
挹香又谓慧卿道:“慧姊姊,可知小素妹妹会做诗了。”慧卿道:“这也奇怪,还是几时做起的?”挹香道:“有六七年了。”慧卿道:“这也真个难得。”雪琴笑道:“小素妹本来聪明,加以挹香一番课训,自然要会做了。挹香,可是你枕上传授的么?”挹香笑道:“做诗只要知道法则,何必如此。若说做诗要枕上传授,倒要请教姊姊的诗是那个在枕上传授的?”雪琴听了,一把扯了挹香道:“你说我!伸手来拧挹香。挹香道:“不是,不是。你自己说着我,我故与你分辨。”雪琴道:“你再说?”挹香道:“不说了。”大家听了,笑个不住,来劝雪琴,雪琴方才放手。挹香见雪琴放了手,便道:“姊姊不要动气,方才我倒忘怀,妹妹的诗不是别人,乃是我在枕上传授姊姊的。”雪琴道:“你还要说么?”便呼了一口酒,向挹香喷来,喷得挹香一面酒痕,引得众人大笑起来。笑了一回,挹香已饮得大醉,倒在榻上,竟昏昏的睡去。
慧卿等三人见挹香醉了,各自辞归。雪琴便命侍儿端整了些醒酒的水果,轻轻的唤醒挹香。其时却是隆冬天气,雪琴怕他受寒,便去取了自己的一件银红狐皮一口钟,替挹香披了,又剥了两只福橘,剔去皮络,然后递与挹香。挹香吃了些,觉得酸冷,便道:“冷得很,不用吃了。”雪琴道:“我来把你吃。”便在自己口内取了橘中的浆儿,口对口喂与挹香。挹香吃了,便说道:“好姊姊,我吃嫌冷,你喂我吃也是一样冷的,叫我那里过意得去?不要吃了,我们去睡罢。”于是二人手挽手的来至内房,挹香替雪琴卸了晚妆,一同入帏安睡。
明日用了早膳,挹香始归。从此终日间怀抱不开,常无愉色,弄得心如槁木,壮志齐灰。有时节举杯枨触,有时节感咏兴悲,虽有爱卿等频频劝慰,怎能够一霎时解去愁肠百结。正是:
泪珠洗面将毫染,诗句焚灰和酒吞。
一腔说不尽的牢骚,暗中郁勃,到外难舒。离恨有天,欢娱天地矣!
要知以后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十八回 看破世情挹香悟道 参开色界疯道谈情
话说金挹香自从辞官守制归来,重访旧时众美,俱杳然无存,仅剩雪琴等四人,真个风流云散,迭变沧桑。回忆前情,犹是恍然在目,如今隔了十余年,众美人死的死,从良的从良,竟去了二十八人。浮生若梦,不觉慨然长叹。心中想道:“我金挹香幼负多情,蒙众美人相怜相爱,确是前世修来这一团的艳福,世所罕有。谁知仍旧要你分我散,岂非与做梦一般无异!其中怜香惜玉,拥翠偎红,乃是一个痴梦,花晨月夕,谈笑诙谐,无非是一个好梦;就是入官筮仕,也不过一个富贵梦而已。如今是痴梦、好梦、富贵梦都已醒来,觉得依旧,与未梦时反添了许多惆怅,费了许多精神,徒替他们勤作护花铃,而到底终成离鸾别鹄。真个是水花泡影,过眼皆空。我金挹香悟矣!桃开千岁,乃人间短命之花;昙现霎那,是天上长生之药。况父母的恩也报了,后裔也有望了,众美人已分离尽了,妻妾房帏之乐已领略尽了,向平愿毕,奚妨谢绝红尘,到处云游,寻一个深山隐避,庶不致他日又见妻妾们春归花谢、狼籍芳姿,而使我益添悲苦。”挹香想罢,非凡得意,顷刻间蠲恨消愁,清心寡欲,便做了一篇《自悟文》。
甫脱稿,见门公进来禀道:“外边有个老道士,说要与老爷谈情的,不知老爷可要容他进来?”挹香听见道士,已有些不乐,又说什么谈情不谈情,却又十分奇异,便道:“他既有事而来,容他进见。”门公答应而出。不一时道士已进内厅,挹香将他一看,甚属面善,好像那里见过一次的。见他形状蹊跷,如狂如醉,便问道:“道人,你到这里来却是为着何事?”那道人不徐不疾的说道:“贫道因知君是个多情之辈,所以特地到来,与君谈情。”挹香道:“如今我已勘破情关,扫除情念,你不要琐琐不绝。”道人听了笑道:“君既参破情关,洗空情念,正不妨将情字关头,细与君之多情人议论。”挹香道:“据你说话,看你虽则道家,于情字之中,倒像领会。你且把情字谈来。”道人道:“情非一端,有真情,亦有伪情,不可不辨。你且听我道来。一曰痴情。如君与众姐妹十分怜惜,万种绸缪,到后来皆弃君而去,你白白的忙了一生,岂不是痴情么?”挹香听了道人之言,却甚有来历,便又问道:“还有什么?”道人说道:“二曰真情。试观君之待众美,不辞劳瘁,愿护名花,众姐妹亦能曲喻君心,皆相感激。若非真情,又岂能心心相印哉?三曰欢情。你与众美月夕花晨,时相缱绻,岂不是个欢情?四曰离情。你既得众美怜爱,你又恐他们各自分离,使你十分恋恋。及至凤去台空,室迩人远,又添出无限伤心之事。此之谓离情。五曰愁情。美人既去,惆怅纷来,又恐他们名花遭挫,欲思保护而不能,非愁情而何?六曰悲情。如今众美俱去,不能依旧欢娱,弄得抚今追昔,泪湿青衫,岂不是悲情么?然而世俗中这几桩却不易得,君也六件俱全,故可为天下第一钟情人。假令君无痴情,则真情亦不可得;无真情则欢情亦皆成伪。然有欢情必有离情、愁情相并;既有离愁相扰,其悲情亦不卜可知矣。”
挹香听了,点头称是,乃道:“尘寰中难道竟没有如我的痴情了么?”道人道:“有虽有,第皆由好淫中得来。”挹香笑道:“如此我的痴情从何而见?”道人道:“君之痴情乃情之所钟,不期然而然,而非好色好淫者之比也。试观君之于小素、秋兰可见矣!小素一侍婢,君初遇便生怜惜,况非倾国倾城,仅不过冶容合度而已。君乃愿谐燕好,不以微贱轻之,此君之钟情一验也。吴秋兰一贫女也,路遇匪人,君能保护,相逢不相识,君能抚慰。此君之钟情又一验也。其他如与钮爱卿舔目,为朱月素昏去,此等事,好淫好色者必不能为,而君以为之,非钟天情者乎?”斋
挹香听了道者一番言语,既知他是个不凡之辈,便请问姓氏。道人道:“贫道乃悟空山觉迷道人是也。因偶过此间,闻君乃多情,特来一见。方才君言参破情禅之语,据贫道看来,只怕不能践言。想你家中五美,都在月媚花姣之候,你若看破红尘,使他们孤鸾寡鹤,何以为情?还是不要去看破的好,想你也未必肯看破的。”
挹香道:“道人,你这句话说差了!我金挹香岂是泥而不化的人。我如今见色知空,决不肯再堕孽海、复恋尘缘的了。”说罢,将自己做的那篇《自悟文》递与道者。道者接来一看,见上写着:
今夫章台柔柳,最能牵公子之魂;别院痴梨,每易滞佳人之梦。绿珠红玉,名士追随;楚馆秦楼,痴生寄托。纸醉金迷之地,山温水软之乡,苟其裹足不前,安得同心相遇。红绡寄泪,裴御史只为钟情;《金缕》征歌,杜秋娘也曾写怨。虽月地花天,何妨适志;而云巢雨窟,实足■人。况乎粉薮香窝,过繁华而一瞥;情波欲海,劳缱绻以几时。仆也历情缘之万劫,锻炼成痴;证慧业于三生,溯洄尽幻。悟空花于镜里,识泡影于水中。今日骷髅,昔年粉黛;眼前粉黛,他日骷髅。玉貌娉婷,即五夜秋坟之鬼;翡翠眷恋,乃一场春梦之婆。转瞬彩云,忽悲暗月。绿章上奏,难留月下婵娟;朱芾重来,已杳帘中窈窕。因知色即是空,或者空能见色。青莲座上,学如来烦恼蠲除;紫竹林中,愿大士慈悲普救。壮心枯寂,已如堕溷之花;尘障屏除,不作沾泥之絮矣!
那道士看了,点点头道:“君既有心,何患不能升仙入道。后会有期,贫道就此去了。”说着化阵清风,杳然不见。挹香十分惊讶。
过了数日,挹香欲与吟梅对亲,便修书与拜林,求他女儿与吟梅作室,愿将小兰与拜林为媳。未半月得了回书,拜林己皆应许,又替亦香对了陈传云之女,幼琴对了姚梦仙之女。
韶光易过,又是一年。吟梅已是十岁,文章诗赋无一不精,挹香又甚喜。那年却有岁试,挹香便命吟梅入场考试,县府试俱列前茅。到了院试之期,挹香送他进场。学宪因吟梅幼小,亲自试他作文,吟梅不慌不忙的献艺。学宪见他文字空灵,诗才雄杰,便谓吟梅道:“你抱此奇才,日后必定在我之上。”吟梅躬身谦让了一回,又对答了几句,方才交卷而出。
要知吟梅进否,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十九回 小辈公然连捷 道情勉强寻欢
话说吟梅考试毕,专候出案。到了那日,报人到来,吟梅却进了第一名泮元,阖家欢喜,邻里亲戚们都啧啧称羡。挹香又写信进京,告知拜林。其年又是大比之年,挹香欲陪了吟梅往南闱乡试。其时乃六月初旬,吟梅在着书馆中,挹香与爱卿等去看他。吟梅接进,爱卿坐定,众美也来。挹香又问了一回吟梅的学问,吟梅一一对答。爱卿道:“试期在迩,快些努力芸窗,专心经史,若得连捷南闱,也不枉我们一番抚养。”吟梅答道:“爹爹母亲所训,孩儿敢不谨遵。但是孩儿自己知道,蟾宫香桂,何虑难攀。”素玉道:“虽然如此,勤愤芸窗,究为好事。况且书囊无底,不可自负功深,或作或辍。”素玉说罢,爱卿连声称是,吟梅也唯唯听命。知
时光易过,又是七月初旬了。挹香命家人雇定了船只,择于乞巧良辰同吟梅登舟解缆,往金陵应试。一路无词。到了十六日,舟抵金陵,俟学宪录遗后,挹香便命家人去寻了寓所,然后起舟登岸,专等试期。到了临期,挹香便送吟梅进场,叮嘱了一番场中之事,吟梅方才进场。头场毕后,吟梅的三篇文字却甚佳妙。复进二场,五艺亦皆圆熟。三场策论,条对详明。挹香看了,心中暗暗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