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0索尔仁尼琴:癌症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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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0索尔仁尼琴:癌症楼- 第9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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扛着这小山似的一堆箱子和大包小卷。 
  然而,他只买了一只熨斗。 
  他是那么疲劳,仿佛为购买这些世俗的种种东西已花费了好几个钟头,而那个曾向他许诺过崭新的美好生活的、纯净的玫瑰色早晨到哪里去了?那些千百年雕琢而成的羽状浮云又在哪里?而在云海中浮沉的那月亮银舟呢?…… 
  他在哪儿把自己那今晨还完整的心灵搞碎了呢?在百货商店……不,还早些,是跟酒一起喝掉了。不,还要早些,是跟羊肉串一起吃掉的。 
  他就该在看了开花的杏树之后马上奔赴盛加家…… 
  奥列格不仅看橱窗和招牌看得倒了胃口,甚至对自己挤在街上密度愈来愈大的行色匆匆而又兴致勃勃的人丛中也感到腻烦。他真想躺在小河旁的某个庇前处,荡涤心怀。要说城里他还有哪儿可以去,那就是焦姆卡要求他去的动物园。 
  奥列格觉得,似乎还是动物世界更容易理解。更接近于自己的水平。 
  还有一点使奥列格心情压抑:军大衣穿在身上他觉得太热,但又不愿把它脱下来单独拿着。他开始打听去动物园该怎么走。通向那里的是一些修得很好的街道——宽阔、清静,带有石板铺的人行便道,树木枝权繁茂。这里没有商店,没有照相馆,没有戏院,没有酒店——一家也没有。有轨电车的隆隆声也离得较远。这里明媚、静谧,别有一番情致,阳光的热力透到树下。几个小姑娘在人行道上做“跳房子’游戏。主妇们在小庭院里栽种什么,或插扦理杆让植物爬藤。 
  动物园大门口几乎是儿童的天下——这倒很容易理解,因为正好是学校放假,天气又那么好! 
  走进动物园,奥列格首先看到的是一只捻角山羊。栅栏里高耸着有陡坡和悬崖的岩壁。山羊的两条前腿正好蹬在悬崖边上,它骄傲地站着,动也不动,腿细长有力,角很奇特:两只长长的弯角像是用骨质的带子按螺旋型一圈圈绕起来的。它没有胡须,但是浓密的银毛从颈项两侧直垂到膝前,像鱼美人的头发。不过,这山羊富有一种庄严的气质,以致这头发似的贸毛既没有使它女性化,也没有使它显得可笑。 
  (立在捻角山羊栏前、一心想看它那稳健的筛子在这光滑峭壁上走一走的人,已经感到失望了。那山羊站在那里已经很久了,酷似一座雕像,成为这峻岩的延伸部分;风一丝儿也没有,它的长毛也不飘动,简直无法证明它是活的山羊而并非是逼真的艺术品。 
  奥列格站了5分钟,怀着钦佩的心请离开了:山羊始终没有动弹!瞧,具备这样的性格也就能经得起人生的磨难! 
  拐到另一条小径的起点,奥列格看到一只笼子旁边相当热闹,围观的孩子特别多。笼子里有什么东西在疯狂地转动,不过总是在老地方打转。原来是一只松鼠落在轮辑里。正如俗话所说的那样:松鼠落在枯辎里。不过俗话本来的意义全然磨灭了,无法想像那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是松鼠?为什么在轮辑里?而这里是把俗话用实物表现出来。笼子里倒是为松鼠安排了一棵树干,树干上技机向各处伸展。但树上还阴险地挂着一个轴输——那是一面鼓,鼓面向着观众洞开,鼓简内壁设有横档,于是整个鼓简就变成一架封闭式的没有尽头的梯子。就这样,不知为什么松鼠没去理睬为它安排的树和高处的枝权,却落进了这轮铺里去,虽然谁也没把它往里赶或用诱饵骗它进去。吸引它的无非是虚假的动作和虚假的运动这样一种幻觉。想必它最初是出于好奇,轻轻地踩动梯档,还不知道这是多么残酷的、愈陷愈深的玩意儿。(第一次不知道,以后几千次倒是知道了,可还是照样干!)于是,一切就发疯似地旋转起来!松鼠那整个赤褐色的纺锤形身体和蓝褐色的尾巴,在飞速狂奔中按筒弧形展开;轮梯的横档闪动得如此之快,简直完全看不清楚了;松鼠把所有的力气都使上了,大概直到心脏破裂才会停下!然而,松鼠的前爪连一级梯阶也没有爬上去。 
  比奥列格更早站在那儿的人就看到松鼠一直在那么奔跑,而奥列格站了几分钟,也还是那样。笼内没有外力能使轮子停转把松鼠从那里救出来,也没有理智的声音向它呼唤:“算了吧!这是白费力气!”什么也没有!只有一个明摆着的不可避免的结局——松鼠的死亡。奥列格不愿站在那里看到这样的结局。于是,奥列格继续往前走。 
  这样,本地的动物园以两个意味深长的例子——人口处左右两边可能性相等的两种生命线,迎接自己的一些大小游览者。 
  奥列格走过银雉、锦鸡、红羽毛和蓝羽毛的野鸡跟前。欣赏了孔雀那难以形容的绿松石似的脖颈、开屏时宽达一米的尾巴及其玫瑰色和金色的流苏。经过颜色单调的流放地和医院生活之后,奥列格的眼睛饱览了绚丽的色彩。 
  这里并不炎热:动物园地域辽阔,树木已开始投下阴影。奥列格渐渐恢复疲劳,他走完了整个养禽场(有安达卢西亚鸡、图卢兹鹅、霍尔莫戈尔鹅),登上了养着鹤、隼、驾的一座山,在那里他终于看到凌驾整个动物园之上的一块岩石上有几只被帐幕似的笼子罩着的坐山雕。如果不看说明的话,说不定会以为它们是老鹰呢。它们被安置在最高的地方,然而笼须同岩石之间的空间很低,以致这些阴郁的大鸟痛苦难当,它们频频展开翅膀拍打,却没有地方可飞。 
  望着坐山雕那难受的情状,奥列格自己也耸动了一下肩肿骨,舒展舒展身体。(莫不是由于熨斗压得直不起腰?) 
  一切都会引起他的思考。笼子上的说明写着:“油鸭很讨厌囚居。”道理倒是明明白白!可还是把它们关起来! 
  有没有退化的白鸨适应囚居的呢? 
  另一处的说明写着:“箭猪喜欢夜间活动。”对此我们也不陌生:晚上9点半把人叫去,到早晨4点钟才放回来。 
  还有:“独居住在复杂的深穴里”。嗯,这倒是跟我们的方式差不多!好样儿的,程啊,否则有什么办法呢?它的嘴脸也是条纹布式的,跟苦役犯一个模样。 
  对这里的一切,奥列格都理解了其反义,大概不该到这个地方来,就像不该去百货商店一样。 
  一天的时间已经消磨不少了,可是许诺的欢乐似乎尚未出现。 
  奥列格离开那里,去看熊。一只像是系着白领巾的黑熊站在那里,鼻子从栏杆里伸出来抵在铁丝罩上。后来它突然一窜,纵身竖立起来,两只前爪攀住栅栏。此时,它脖子上系的已不像是白领巾了,倒像是神甫胸前挂十字架的链子。它纵身一窜,吊在栏杆上!除此之外,它还有什么办法表达自己的绝望呢? 
  隔壁的囚笼里坐着它的配偶——母熊和一只小熊。 
  而再过去的一个囚笼里,幽禁着一只棕熊。它总是在笼内跺足,焦躁不安,似乎想在笼内走走,可是只能转来转去,因为笼壁之间的距离还不到它3倍的身长。 
  因此,按熊的尺度来衡量,这不是囚笼,而是隔离室。 
  被这情景深深吸引住了的孩子们在窃窃私语: 
  “喂,刚扔几块石子给它,它一定以为是糖果呢!” 
  奥列格没有觉察到孩子们在怎样仔细地观察他。其实,他在这里就是一只免费展出的动物,只不过自己看不见罢了。 
  一条林荫小径通向河边——那里关着白熊,而且是让两只待在一起。有几条沟渠流入它们描内,形成一个冰水库,它们每隔几分钟就要跳下去凉快一会儿,然后爬到水泥平台上,用爪子挤去脸上的水,沿着水上平台的边沿徘徊。在这里夏天40度的高温下,这北极熊的感觉会怎样呢?想必同我们在北极圈内的感觉相似。 
  在囚禁野兽的问题上,最错综复杂的情况是:即使奥列格站在它们一边,比方说,他有权力,也仍然不能着手拆毁笼槛放它们出来。因为它们在失去家园的同时也失去了合乎理性的自由理想。倘若突然把它们放出来,那就只会更可怕。 
  科斯托格洛托夫就是这样荒诞地思考着问题。他的头脑已经被如此扭曲,以致什么都不能按本来面目和不带成见地被接受下来。现在,他在生活中不论看到什么,眼前总会浮现灰色的幽灵,耳边总会响起地府的嗡鸣。 
  奥列格从神色忧郁的、在这里最苦于无处奔跑的鹿跟前经过,从印度的圣牛、金色的刺豚鼠跟前经过,再次上坡——这一回是来到猴山。 
  大人和孩子在笼前给猴子喂食取乐。科斯托格洛托夫脸无笑容地从旁边走过去。猴子的脑袋谈不上什么发型,仿佛个个都推成了平头。它们神情郁慢,在板铺上专心回忆往昔的悲欢,那模样使他不由地想起过去的许多熟人,有几只甚至使他联想到今天还关在什么地方的人。 
  在一只孤独的。眼睛浮肿、两臂垂在两膝之间陷入沉思的黑猩猩身上,奥列格似乎看到了舒卢宾的形象——舒卢宾的姿势常常是这样。 
  在这个晴朗炎热的日子里,病床上的舒卢宾正在生死线上挣扎。 
  科斯托格洛托夫并不指望在猴山发现什么有趣的东西,只是走马观花匆匆而过,甚至开始不往那儿瞅了。他正打算往别处去,忽然看见较远的囚笼上挂着什么告示,有一些人在那里看。 
  他往那里走去。笼内空空如也,一块普通的说明牌上写着:“猕猴”。而钉在木板上的一份草草写就的告示内容是:“某游客的不可思议的残忍行为,使这里的一只母性猕猴双目失明。那个可恶的人将烟末撒进了猕猴的眼睛里。” 
  奥列格为之一震!在这之前他还面带笑容,仿佛无所不知地信步漫游,而现在却想狂吼,发出整个动物园都能听得见的咆哮,仿佛这烟末是撒在他的眼睛里! 
  这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无缘无故,为什么要这样做呢?……不可思议——究竟是什么目的? 
  那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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